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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页

 

  罗贝利首先看到了她,连忙尴尬地站起来。林约民也立刻端端正正的坐着。

  “对不起!我回来拿钱包。”她尴尬得不敢多留片刻,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找到钱包之后,匆匆离开油画店。

  接着的那几天,她和罗贝利就当作没事发生那样。面对这么尴尬的处境,当作没事发生,大概是最好的方法了。

  又过了几天,货车把一批油画送来。她、罗贝利和杜玫丽三个人花了大半天在整理那些画。傍晚时分,杜玫丽先下班了,剩下她们两个。

  “贝利,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好了。”她说。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觉得累。”罗贝利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望着正蹲在地上整理油画的于曼之,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

  “嗯?”于曼之转过身子去望着罗贝利。

  “背着丈夫跟另一个男人愉情——”

  “不,我没有这样想。”

  “为什么?你不觉得像我这种人,真是很不堪吗?”

  “贝利,你的人很好。”于曼之由衷的说。的确,她并没有觉得罗贝利差劲。她只是想不通,她和韩格立那么恩爱,为什么还能够容得下另一个男人?

  “以前,我并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现在我才开始相信。”罗贝利说。

  “你两个都爱?”

  “是的。”

  “为什么可以?我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

  “在他们两个面前,我是两个不同的人。跟韩格立一起,我是被照顾的,就像父亲和女儿那样。跟林约民一起的时候,我们常常吵嘴,但很快又和好。我们像兄妹那样。”

  “你有想过跟林约民一起吗?”

  罗贝利摇摇头说:“他已经结婚了。”

  “那么,你们——”于曼之望了望罗贝利的肚子。

  “哦——”罗贝利摸着自己的大肚子,笑笑说:“是韩格立的。”顿了顿,她又说:“即使林约民没有结婚,我想,我也不会为他离婚。”

  “为什么?”

  “他是个没有计划的人,粗心大意,不会照顾自己,更不会照顾别人。他太孩子气了。孩子气是可爱的,却也令人担心。我常常怀疑他能不能永远照顾我和爱我。他好像什么也不担心。他也许不需倚靠些什么,但我必须倚靠些什么。他是一个好情人和好朋友,却不是一个好丈夫。我丈夫是个可以令我完全放心的人。”

  “你爱他们的程度,难道是一样深的吗?总会有一点分别吧?”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是三个人之中最自私的,我最爱的是我自己。”罗贝利搬来一张矮一点的凳,把腿搁在上面。她想按摩一下那双因怀孕而浮肿的腿肚,可是,那个大肚子把她顶住。

  “我来帮你。”于曼之替她按摩。

  “谢谢你。”

  “我三年前认识林约民。那个时候,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如同所有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一样,我开始怕老。跟林约民一起,也许是我要证实一下自己的魅力吧。有一个条件很好的男人喜欢我,那就证明我还是有吸引力的。”她苦笑了一下,为自己的自私而笑。

  “到了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楚我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还是真的爱着他。或者是两者都有吧。当你也过了三十岁,你便会明白我的心情。”

  “你还相信爱情吗?”

  “当然相信。”

  “既然那么爱一个人,为什么又可以背叛他?”

  “背叛他,也是因为另一段爱情。”

  “你有内疚吗?”

  “我每天都在自责之中度过。”罗贝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我一直不想要小孩子。一天,韩格立在家里那张沙发上睡着了。我坐在他身边,静静的望着他。

  他睡得很甜。比起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老了一点,岁月是无情的,他会一天比一天年老。那一瞬间,我决定要为他生一个孩子。”

  “假如韩格立知道了你和林约民的事,他会怎样?”

  “他也许不会跟我离婚,但他一定不会再像现在那么爱我了。没有了他的爱,日子简直难以想像。”她微笑叹息。

  这不是很矛盾吗?她既然那么害怕失去韩格立的爱,却仍然去冒险。也许,她害怕老去,比害怕失去丈夫的爱更为严重。她同时扮演着女儿、妹妹和情人的角色,也即将扮演母亲的角色。她一人分演四角,只因害怕青春消逝。

  “真的可以爱两个人吗?”她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同等分量地爱两个人。

  “当然可以,因为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罗贝利说。

  她同时爱着他们。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假使两个人加起来,便是最完美的;遗憾的是,他们是两个人。她摘取他们最完美的部分来爱。这样的爱情,是最幸福圆满的。

  7

  肚里的孩子不停踢她,罗贝利痛不得已,只好站起来走走。

  于曼之把最后一幅油画从木箱里拿出来。她拆开包着油画的那一张纸,看到了整幅画。

  “这幅画好漂亮!”她想起了一个人。

  “是的,好漂亮。”罗贝利站在她身后说。

  “李维扬该来看看这幅画。”她在心里沉吟。

  第二天,于曼之打了一通电话给李维扬,问他可不可以来油画店一趟。他在电话那一头欣然答应,但表示可能要晚一点来,因为他今天有很多工作要做。

  “没关系,我等你。”她说。

  傍晚时分,杜玫丽先下班了。罗贝利也走了。她一个人,坐在后面的小花园里。今天下午的天气很热,到了晚上,又变得凉快了。一轮皓月悬挂在清空上。

  波士顿的月色大概也是如此吧?

  她已经记不起那里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了。她曾经多么渴望看到波士顿的天空。如今却记不起那种蓝色是哪一种蓝。

  几天之前,她打电话给谢乐生,告诉他,她这个暑假不能过去他那边。

  “为什么?”他有点儿不高兴。

  “老板娘要生孩子,我走不开。”

  她希望他会说:

  “那么我回来吧!”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说。

  大家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终于问:

  “你可以回来吗?”

  “不行。这个暑假我要跟教授一起工作。在众多学生之中,他只挑选了几个,我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唯一的中国人。这个机会我不能放弃。他是很有名气的教授。”他说。

  “我知道了。”她失望的说。

  “油画店的工作,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对我很重要。”

  “你最近好像变了。”

  “我没有。”

  “自从换了工作后,你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只是现在的工作比以前更忙罢了。”

  “真的吗?”

  “是的。你也要努力读书。”

  “你会等我吗?”

  “我不是正在等你吗?”

  放下话筒之后,她沉默了很久,也许他说得对,她变了一点点。他何尝不是也变了一点。两个人生活的空间不同,成长的步伐也有了分别,甚至于每一句说话的意思,互相都有所不一样了。

  8

  李维扬在晚一点的时候来到油书店。于曼之坐在花园里那张长条木椅子上。她看到他,微笑说:

  “你来了,你看看。”

  她转过脸去,看着前面。

  昨天那幅油画就搁在她面前的一把椅子上。

  “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面包店?”她问。

  画里有一片星空,星空下,是一家面包店。面包店就在两条人行道的交汇处。差不多是关店的时候了,玻璃柜里,星星点点的,剩下几个面包。一个性感丰润的女店员悠闲地坐在柜台那里,手托着头,像在做梦。面包店外面,有几个看来是赶着回家的路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也有带着小孩子的老人。最奇怪的,是有一个圆圆扁扁的白面包飘浮在半空,就在这些人的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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