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我问他。
\"她不再爱我了。\" \"你不是说,悲伤也是一种动力吗?\" \"可是我连悲伤都不曾感觉到—— \" \"你还爱她吗?\" \"我不知道——
\"忽然,他问我:\"你爱我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有点委屈。
\"想不到像你这么高傲的人也会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跟高傲无关,你怎么知道,我的高傲会不会是一件华丽的外衣?\"我失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说。
\"我还没有去到可以答这个问题的境界。\"我说。
我用一个自以为很精采的答案回避了他的问题。但是我爱他吗?也许我不过是他的\"天国蜜桃\",我们彼此依赖。
第三章
第三章:祝你永远不要悲伤(1)
\"我毫无理由地爱着另一个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我身边。
我祝愿他永远不要悲伤,我期望我们能用欢愉来迎接重逢。
至于在我生命里勾留的人,我无法爱他更多。\"和杨弘念一起两年多的日子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比利时、纽约、德国、巴黎、日本、西班牙、意大利。为了工作,我和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旅途上,也因此使我愈来愈相信,我们彼此依赖,依赖的成份甚至比爱更多。
杨弘念很希望能够跻身国际时装界,为此他会不惜付上任何代价,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是在意大利。
他在米兰开展事业的计划遇到挫折,他带着我,到了威尼斯。
我在威尼斯一间卖玻璃的小商店里发现许多精巧漂亮的玻璃珠,有些玻璃珠是扁的,里面藏着一座金色的堡垒,有些玻璃珠是用几条玻璃条粘在一起烧的,切割出来之后变成波浪形,里面有迷宫、有风铃,也有昆虫。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玻璃珠。\"我捞起一大堆玻璃珠在灯光下细看,它们晶莹剔透,在我掌心上滚动,彷佛真的有一座堡垒在里面。
\"你看!\"我跟杨弘念说。
他心情不好,显得没精打采。
我把玻璃珠逐颗放进一只长脖子的玻璃瓶里,付了钱给店东,离开那间玻璃店。
杨弘念带我到那间发明\"天国蜜桃\"的酒吧,我终于尝到了一口最新鲜的\"天国蜜桃\". \"我不会再来意大利。\"他说。
\"不一定要来意大利才算成功。\"我安慰他。
\"癈话!这里是时装之都,不来这里,难道去沙特阿拉伯卖我的时装吗?\"他不屑地说。
泪,忽然来了。我站起身离开。
\"我们分手吧。\"他说。
\"什么意思?\"我回头问他。
\"你根本不爱我。\"他哀哀地说。
\"谁说的?\"我哭着否认。
\"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恩人,一个恩师。\"我站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他说得对,我们之间的爱从不平等,我敬爱他,被他依赖,但是从来不会向他撒娇,从不曾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如果不害怕失去,还算是爱吗?
\"你走吧,反正你早晚会离开我。\"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走了,以后谁替你买\'天国蜜桃\'?\"我哽咽着问他。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是一个很成功的时装设计师!\"他高声叱喝我。
我跑出酒吧,奔回旅馆。
我带在身边的浮尘子钟,正一分一秒地告诉我,时光流逝,爱也流逝。
第二天就要回去香港了,杨弘念整夜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在收拾行李,他回来了。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回去?\"我问他。
他没作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我们坐水上巴士到机场,在船止,大家都没说话,只有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威尼斯人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们:\"威尼斯像舞台布景,游客都是临时演员,今天刮风,圣马可广场上那些正在热吻的男女,都像在诀别——
\"船到了机场。
\"再见。\"杨弘念跟我说。
\"你要去哪里?\"我愣住。
\"你昨天晚上甚至没有担心我去了哪里,我还没有回来,你竟然可以收拾行李。\"他伤心地说。
我无言以对。
他留在船上,没有望我一眼。
船在海上冉冉离去,他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离别的吻。
威尼斯的机场也能嗅到海上的味道,我独个儿坐在那里,\"天国蜜桃\"的味道已经飘得老远。我忽尔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在离别的那一刻,我并不感到悲伤,我只是感到难过。
难过和悲伤是不同的。
悲伤是失去情人。
难过是失去旅伴,失去一个恩师。当他对我说再见,然后不肯回头再望我的那一剎,我只是感觉他好象在跟我说:\"我可以教你的东西都已经教给你了,你走吧。\"我于是知道是时候分手了。
我毫无理由地爱着另一个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我身边。我祝愿他永远不要悲伤,期望我们能用欢愉来迎接重逢。至于杨弘念,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在我生命里勾留的人,我无法爱他更多。
飞机起飞了,我要离开威尼斯。
\"你以后打算怎样?\"良湄问我。
\"我写了自荐信去纽约给一位时装设计师卡拉.西蒙,希望能跟他一起工作。我和杨弘念在纽约见过她,她很有才华,早晚会成为世界一流的设计师。不过,我还没有收到她的回复。\"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离开了一个月,家里乱糟糟的。
\"如果真的要去纽约,要去多久?\"
\"说不定的,我看最少也要两、三年。放心,如果你跟熊弼结婚的话,我一定会回来参加你的婚礼。他拿了硕士学位之后打算怎样?\"
\"他说想留在学校里继续研究。\"
\"他不是想做科学家吧?\"我真的担心熊弼。良湄已经在社会上打滚三年了,他负责商业诉讼,每天面对的,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熊弼却一直躲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外面的变化。
\"有时我觉得他是一个拒绝长大的男人。\"良湄说。
\"长大有什么好呢?长大了,就要面对很多痛苦。\"我说。
\"你被杨弘念拋弃了,为什么你看来一点也不伤心?\" \"我看来不伤心吗?\"
\"你绝对不像失恋,你真的一点也不爱他。\"我不是没有爱过杨弘念,我只是没法让他在我心里长久地占着最重要的位置。
我把那件柠檬黄色雨衣从皮箱里拿出来放进衣柜。
\"你有一件这样的雨衣吗?为什么我没见过?很漂亮!\"良湄把雨衣穿在身上。
\"我自己缝的。\"我说。
雨衣是那年为了让文治在雨中看到我而缝的,我曾经站在他那辆机车旁边痴痴地等他回来。
\"我缝一件送给你。\"我说。
\"我要跟这件一模一样的。\"良湄说。
那天,我为良湄缝雨衣时,缝纫机的皮带忽然断了。这部手动缝纫机是爸爸留下的,少说也有二十年历史,虽然功能比不上电子缝纫机,但是我用惯了,反而喜欢。用手和双脚去推动一部缝纫机,那种感觉才像在做衣服,尤其是寒夜里,穿上文治送给我的那双灰色的羊毛袜,来来回回踏在缝纫机的踏板上,彷佛在追寻一段往事。所以,我一直舍不得把它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