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是三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
那一天,他从富士山打电话到香港跟我说圣诞快乐。
我用颜色纸摺了一只千羽鹤,在鹤身上写上几行字,叫他见到纸鹤要找我。
「如果高先生再来,请你把这个交给他。」我跟服务生说。
「好的。」
「你很挂念海明哥哥吗?」乐儿问我。
「一天比一天挂念。」我望着窗外的雪景说。
「他对你真的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仍然留在香港,什么也做不成,我一个人来到日本,才知道要努力,要靠自己。」
「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有想过回家吗?」我问乐儿。
乐儿摇头。
「为什么?」我惊讶。
「如果想过回家,便不会走。」
那么高海明也不会回来了。
「早点睡吧,我们明天上山顶滑雪。」乐儿说。
乐儿睡了,我走到酒店大堂,再找刚才那位服务生。
「高先生每次来这里,是不是住在同一间房间?」我问她。
她翻查记录,告诉我:「对,他每次都住在六零六号房。」
「六零六号房现在有没有人住?」
「让我看看。」她翻查记录,「今天晚上没有客人。」
「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
「这个,好的,让我安排一下。」
那位女服务生进去办公室拿了钥匙,陪我到六零六号房。
「就是这一间房。」服务生说。
我走进房间,窗外的雪景比我住的那一间更加迷人。
「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吗?」
「对,高先生很喜欢这里。」
我坐在窗前看雪景。
「我可以在这里逗留一会吗?」我问她。
「没问题。」
服务生出去了。
我发现榻榻米上的棉被翻开了,她说这个房间没有人住,为什么棉被会翻开?我追出去找那位服务生。
「小姐--」
「什么事?」她回头问我。
「你进来看看。」我叫她进房间。
「你说这间房没有人住,为什么棉被会翻开的?」
「可能是女工不小心吧。」她说,「还有没有其他事?」
「没有了。」我说。
那张榻榻米好象是有人睡过的,我把手伸进被窝里,被窝还是暖的。高海明会不会在这里,知道我来了,所以躲起来?我打开衣柜,里面一件行李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乐儿和我上山滑雪,她的同学也来了,我不懂滑雪,只好在滑雪场旁边的小商店流连。
有好几个摊档卖的是富士山的空气,一个小罐,里面装的是山上的空气。
高海明送给我的那三十二罐空气,就是在这里买的,我现在脚踏着的地方,他也曾经踏着。
他送给我的,不是空气,是爱。爱是空气,我当时为什么想不到?
他说,爱情是含笑饮毒酒,那时我以为饮毒酒的是我,原来是他。他付出那么多,我从来没想过回报,灌他饮毒酒的人是我。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他走了,我才发现我爱他?太迟了。
「姐姐,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过圣诞节?」乐儿问我。
「我一定要留在香港过圣诞。」我说。
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我回到香港,临睡前,我拿出高海明去年送给我的圣诞袜,我把圣诞袜挂在床尾,长长的铺在地上。它会为我带来希望,我希望明天醒来,高海明会回到我身边。他说过的,他想我怀着一个希望睡觉。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一定要留在香港,我要把圣诞袜挂出来。
一觉醒来,圣诞老人没有来,他也没有把高海明送回来给我。
我把圣诞袜卷起来,抱在怀里,世上真的没有圣诞老人。
我又去了一次模型店。
「他没有来过。」老板说。
这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真怀念他砌的模型。」老板说。
我何尝不是。
「我这里有一盒战机模型,没人砌呢,没人砌得好过他。」老板苦恼地说。
「客人指定要他砌的吗?」
「嗯。这个客人每年都送一架战机给男朋友做生日礼物,已送了两架,都是高海明砌的,今年,她想送第三架,时间已经很紧逼了,还找不到高海明,她很彷徨。」
老板拿出那盒寄存在店内的模型战机,那是一架F-4S幽灵式战斗机。
「让我试试好吗?」我说。
「你?」老板有点疑惑。
「这一架机我砌过。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话,我赔偿一架新的给你。」
「那好吧。」
我把模型战机抱回家里,花了三个礼拜的时间,很用心地去砌,唯有在砌战机的时候,我觉得高海明在我身边。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话,他会指出来的。
在砌战机的过程里,我总能够稍稍忘记了寂寞。有一个女孩子承诺每年送一架战机给男朋友,我不想让他俩失望,既然头两架都是高海明砌的,第三架由我来替他砌,好象也是我和他的一种合作。他说他砌的战机是代表爱情,而我砌的战机代表我的内疚,他可会知道?
「砌得很不错。」老板一边看我砌好的战机一边说。
「当然啦,我的师傅是高海明嘛。」我说。
「他砌的模型值一百分,你砌的值七十五分,但客人可以接受的了,我立即打电话叫她来拿。」
我看着那架F-4S幽灵式战机,有点依依不舍。
第二年年初,我升职了,薪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你的工作表现很好。」方元说。
那是因为我只能够寄情工作。
「高海明是个怪人。」方元说。
我看着台上那一架他砌的F 十五战机,说:「他很残忍。」
农历新年,梦梦在温哥华登台,她到步后两天打电话来给我。
「我看到一个很象高海明的人。」她说。
「你在哪里看见他?」我追问她。
「在市中心Hornby Street 的一间超级市场里,我今天早上在超级市场购物,看到一个中国籍男子,样子跟他很相象,我追上去,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你肯定是他吗?」
「当然不能够百分之一百肯定。」
难道高海明一直躲在温哥华?
在年初十那天,发生了事。
看到电视新闻报道时,我几乎不敢相信。
胡铁汉身中两枪,重伤入院。
这一天傍晚,铁汉休班,他约了我和余得人在铜锣湾吃饭。我和余得人在餐厅里呆等了两个小时,也见不到他,还以为他临时有大案要办,所以不能来。
回到家里,正好看到新闻报告,我看到血淋淋的他被抬上救护车,他的左手垂在担架外,手腕上仍绑着那条红绳。
案发时,两名巡警在中区截查一名可疑男子,遇到反抗,那名男子突然拔出一把手枪向警员发射,警匪发生枪战,该名悍匪挟持街上一名女途人做人质,登上一辆的士,他们在左边车门上车,胡铁汉刚在右边车门上车,我估计他当时是准备赴我们的约的。
胡铁汉正在休班,身上没有枪,在的士上被那一名悍匪挟持。悍匪命令的士司机把车开到海洋公园。这辆的士在海洋公园附近被警方设的路障截停,发生警匪枪战,的士司机和女人质乘机逃走,胡铁汉与悍匪在的士上纠缠,身中两枪,当时还未知道他身上所中的子弹是属于悍匪还是属于警枪的。
我和余得人赶到医院,他伤势太重,经过医生抢救无效,宣布死亡,我和余得人抱头痛哭。胡铁汉那位当警察的爸爸坐在地上呜咽。
我很吃力才能够拿出勇气打电话找正在温哥华登台的梦梦。
她还在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