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走上一辆电车,她实在跑不动了,她坐在上层,月色依然皎好,她比来的时候孤单,咕咕已经留给翁信良了。一切和翁信良有关的东西,他都拿走了,整件事件,整段爱情,又回到原来的起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孤单一个人,翁信良跟咕咕一起。啊!对,家里还有一只相思鸟,相思鸟是唯一的证据,回去把它放走吧。
沈鱼打开鸟笼,让相思鸟站在她的手掌上。她把手伸出窗外,跟相思说:「走吧。」
相思竟然不愿飞走。
「飞呀!」沈鱼催促它。相思黏着沈鱼的手掌,似乎无意高飞。
「你已经忘记了怎样飞?你一定已经忘记了怎样飞。」沈鱼饮泣。
相思在她的手掌上唱起歌来。这不是歌,这是沈鱼教它吹的音符,这是翁信良第一天到海洋公园时教沈鱼吹的音符。相思竟然学会了。
沈鱼把手伸回来,相思竟然吹着那一串音符,她舍不得让它飞走。
咕咕睡在翁信良脚边,翁信良又在喝咖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他喝了咖啡,会拉肚子,因此使他很忙碌,无暇去想其他事。他用这个方法使自己安静下来。他觉得出走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应该有个交代,他又鼓起勇气拨电话给沈鱼,希望她不在家便好了,但沈鱼来接电话——
「喂——」沈鱼拿起电话。
翁信良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沈鱼不再作声,她知道是翁信良。
翁信良拿着听筒良久,还是不知道怎样开口,终于挂了线。
沈鱼很失望,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第二天中午,胡小蝶来找翁信良。
「我已经替你找到房子,现在就可以搬。」
「这么快?」
「跟我同一栋大厦。」
胡小蝶发现了咕咕:「咦,这只狗是谁的?很可爱。」她蹲下来跟咕咕玩耍。
「是我的。」
「是你的?你什么时候养了一头狗?它叫什么名字?」
翁信良拿起行李箱,叫咕咕:「咕咕,我们走吧。」
「咕咕?名字真奇怪。」胡小蝶开始怀疑咕咕的来历。
翁信良搬到胡小蝶那一栋大厦,他住六楼。
「你回诊所去吧,我替你收拾地方,它也留在这里。」胡小蝶抱着咕咕跟翁信良说。
「谢谢你。」翁信良说。
「你好像很不开心。」
「不是。」
「你后悔选择了我。」胡小蝶说。
「别傻。」翁信良说,「我上班了。」
胡小蝶替咕咕解下狗带,无意中在狗带上的小皮包里发现一张字条,人们通常将地址写好放在宠物身上,万一它走失,遇到有心人,会带它回家。字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和电话。
胡小蝶依着字条上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
「喂——找谁?」
胡小蝶认出那是沈鱼的声音,这头松狮犬果然是沈鱼的,翁信良昨晚一定跟沈鱼见过面。
「喂——」沈鱼以为又是翁信良。
「你是沈鱼吗?」
「我是,你是谁?」
「我是胡小蝶,你记得我是谁吧?」
「记得。」沈鱼冷冷地说,没想到她竟然找上门,「找我有什么事?」
「你有时间出来喝杯茶吗?」
沈鱼倒也想见见这个女人。她们相约在金钟一间酒店的咖啡室等候。
「要喝什么?」胡小蝶问她。
「水。」沈鱼说。她留意到胡小蝶抽骆驼牌香烟。
「我要改抽另一只牌子了,翁信良不喜欢我抽这么浓的烟。」胡小蝶说。
「是吗?你找我有什么事?」
胡小蝶垂下头。
「你找我不是有话要说的吗?」
胡小蝶抬起头,泪盈於睫,这是沈鱼想不到的,失败者不哭,胜利者却哭了。
「对不起。」胡小蝶说。
沈鱼没想到她竟然向她道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
「翁信良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也是我第一个男人。」胡小蝶说。
翁信良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鱼,她突然有些惭愧,因为翁信良不是她第一个男人,这一点,她输给胡小蝶。
「当天是我离开他,他受了很大伤害,去了日本多年,最近我们重逢。你知道,男人无法忘记一个曾经令他受伤至深的女人——」
沈鱼沉默。
「我也想不到经过了许多事情,我们终于又走在一起。」胡小蝶说。
沈鱼觉得这个女人真厉害,本来是她做了她和翁信良之间的第三者,现在她却说成她和翁信良之间只是曾经分开一段日子,他们现在复合了,沈鱼才是第三者、局外人。她不过是胡小蝶和翁信良之间的过客。
「我知道你跟翁信良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日子,他也这样说。」胡小蝶说。
「他说的?」
「是啊。」胡小蝶说,「他是一个好男人,他不想伤害你。」
「这也是他说的?」沈鱼悻悻然。
「他不擅于说离别,所以他没有跟你说清楚便走了,他现在在我家里。」
「他不擅于说离别!」沈鱼冷笑,难道一句不擅于说离别,便可以一走了之?
沈鱼故作潇洒地说:「道别是不必要的。」
「你恨我吗?」胡小蝶问沈鱼。
「我为什么要恨你?」沈鱼反问。要恨,她只恨翁信良一个人。
「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真羡慕你。没有他,我活不下去。」胡小蝶楚楚可怜地说。
沈鱼突然明白了翁信良为什么选择了胡小蝶,因为她软弱、温柔、需要保护,而她自己,看来太坚强了,翁信良以为她可以承受得住伤痛。坚强的女人往往是情场败将。
「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沈鱼问。
「什么事?」
「你们重逢之后第一次约会是谁提出的?」
「他。」胡小蝶说。
沈鱼死心了,站起来:「我有事要先走。」
「嗨,咕咕吃哪种狗粮?咕咕很可爱。」胡小蝶说:「我怕它吃不惯新的狗粮。」
「就让它尝试新品味吧,旧的那种它也许一直都不喜欢。」沈鱼有感而发。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它本来就不是我的。」沈鱼说,她突然想到这句话可能有另一重意思,更正说:「我是说咕咕。」
「我明白。」胡小蝶说。
「再见。」
「沈鱼——」胡小蝶叫住她。
沈鱼回头。
「谢谢你。」胡小蝶说。
沈鱼失笑:「不用多谢我,不是我把他送给你的。」
胡小蝶目送沈鱼离开,她拿着香烟的手轻微颤抖,她从来就没有跟另一个女人谈判的经验,她幸运地遇到一个很善良的女人,沈鱼相信了她的谎言。为了得到翁信良,她不择手段,上天会怜悯她,因为她是出于爱。
沈鱼在计程车里饮泣,她从来没有跟另一个女人谈判的经验,强弱悬殊,她输了。是翁信良主动跟胡小蝶来往,他不是被逼而是主动背叛她。她恨自己当天为什么主动爱上这个男人,她只是用他来过渡悲痛的日子。
胡小蝶用新的狗粮喂咕咕,咕咕好像提不起兴趣去吃。它挂念它的女主人。
翁信良回来了,看到放在桌上的新狗粮,跟胡小蝶说:「它不吃这一种。」
翁信良拿出两罐另一只牌子的狗粮。
「哦,原来是这个牌子,我以后知道了。」
「你猜我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翁信良摇头。
「我出去替你买日用品。」胡小蝶指指地上十多个购物袋,「替你买内衣、牙刷这些日用品的感觉原来是很幸福的,我从前怎么体会不到?」
胡小蝶扑在翁信良怀里说:「不要离开我。」
她说来楚楚可怜,声线微弱却好像有千斤力,足以融化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