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长办公室,罗芙一路也不回头,开车来到那栋日式建筑前,她不禁有许多感慨,前後才没两天的时间,她已不是在里面洗手做羹汤的女人,而是一个进退不得的客人。
下了车,她在门外喊了几声:「有人在吗?」
良久得不到回应,她只得拿出钥匙开门,意外发现屋里没人,而客厅躺著一只行李箱,那说明了贺羽宣的决定。她望著那黑色行李箱,终於有种实际的认知,她正在失去他……
不,别在这时哭泣,这一点用都没有!摇摇头,罗芙甩去落泪的冲动,竭尽所能让自己冷静。
而後她想到一个他可能会造访的地方,她立即开车前往,如果贺羽宣即将离开花莲,有个地方他绝对会再去一次!
弯曲山路清楚刻在她脑中,不用多想就能抵达,当车子随风飞驰,她不怕出意外,只怕赶不上,说不定这是最後的机会了,说不定此生就是最後一眼了!
来到那处公共墓地,果然,她看到贺羽宣跪在外公、外婆墓前,似乎在向他们道别,口中喃喃自语。
这画面她曾看过,当时她离不开,现在也一样,她仍被他深深吸引著。
察觉有人接近,贺羽宣缓缓站起来,现在的他不再身形摇晃、头晕目眩,经过罗芙的饮食调养,他低血压的毛病已然好转,皮肤也从苍白转为小麦色,不像以前那般虚弱了。此时觉得喘不过气的人反而是罗芙,胸口和腹部都痛了起来,仿佛有把刀插进去,并不立刻拔出,却在里面翻搅。
「抱歉,打扰你了……」
他用那没有温度的眼神投向她,带给她一阵从脚底升起的寒意。「既然知道是打扰,就不要这么做。」
「我有些话想告诉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她自觉谦卑,像个没有礼貌的客人。
「我的时间宝贵,只能给你三分钟。」他抬起手,对表计时,态度冷得可以。
一瞬间,夏日仿佛已到终点,第一道北风在她心中吹起。是否随著叶子的落下,某些东西也追不回了?
「谢谢!」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在这关头不知从何说起,若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那该多好。
沈静中,只有风吹叶落的声音,他冷冷提醒她。「已经过一分钟了。」
她猛一回神,仍以别人的要求为优先。「是这样的……蔡院长拜托我来劝你,请你留在D大不要走……」
不要走,请不要走!她想这样大喊,却被泪意哽咽,所有感受都在眼中,只愿他凝视她,看出她的不舍和心痛,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谁知他冷笑了一声。「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话?」这更证明了他们的计画,果然是以罗芙为诱饵,好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拒绝其他学校的邀约。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即使我爱你,也没有权利留住你,可是……可是我……」
「你说什么都行,就是别说那个字!」他立刻打断她,那个字让他觉得无比刺耳!
「你真的不相信我爱你?」她不能再沈静了,若不为自己解释,她怕再也没有机会挽回。「我承认,我也有私心,希望你留下来,但那并不表示我对你的爱是虚伪的,我只是平凡人,我会害怕、我会担心……」
「时间到了!」他不愿让自己动摇,尤其当她那双眼瞅著他的时候,许多是非似乎不再重要,但他拒绝让黑白不分,他是个对感情有极端标准的人。
「羽宣……」
「我明天就搭机离开,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
眼看他转身离去,她的泪水再次奔流,没有力量追上,只能缓缓蹲下,让风替她擦乾泪。
一切都如梦,爱过而後失去,本是很平凡的一个故事,只是她还不能平静面对,还需要很多时间来冲淡,而她怕那可能要花上一辈子……
第九章
贺羽宣搭机离开花莲那天,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也就没有人来送行,跟他当初抵达时有天壤之别。
分合聚散本是常态,他一生都在流浪,他不属於哪个地方。
难以解释的是,当他从机上窗户俯瞰花莲,却有种被撕裂的痛楚,离开了这块土地,离开了童年的回忆,他的生命还剩下什么?
然而,他像是受伤後的野兽,只能躲到角落舔舐伤口,深深警惕自己,不要再让任何人靠近,否则一旦有了感情,终究要以伤心收场。
同一时间,罗芙躺在自己的床上,从窗户仰望蓝天,她的心仿佛也飞到天上,随著白云飘去,是否这样能寄托她的真情,让那个人明白,她爱得好苦好痛……
昨天和今天她都请了假,组长没问半句就准假,大家都知道她需要疗伤,那哽咽的声音已说明一切,不知要多少泪水才能让伤口结痂。
叮咚!
门铃声响起,突兀而吓人。
罗芙几乎没力气下床,缓慢走上前,一看对讲机画面,没想到会是李雅梅,也就是蔡院长的夫人。
她随手梳整一下头发,打开门,点个头问:「夫人?你怎么有空来?」
李雅梅一身轻便装扮,她刚练完瑜伽才开车过来,听丈夫说罗芙请假两天,她等不及通知就要来探望。
「你这两天都请假,我特别来看看你。」李雅梅走进屋里,发现桌上只有饼乾和开水,立刻质问:「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好好睡?」
李雅梅最大的兴趣就是运动养身,看到年轻女孩这样虐待自己,完全不能忍受,更何况她早把罗芙当女儿看,谁教她只有两个儿子,偏偏少了个乖女儿。
罗芙不得不承认,轻声道:「嗯……最近有点不舒服。」
「最近我认识一个很棒的中医师,我今天就是来带你去看的。」李雅梅岂会不知道,这病由心生,光打针吃药没用,得花时间慢慢调养。
「不用了,夫人,太麻烦你了。」她愧对蔡院长的已经够多,实在不想再欠这份情。
「别老叫我夫人、夫人的,都把我叫老了,也显得生疏。」李雅梅顺手替她拨拨头发。「不过也别叫我伯母,我还没到那年纪,叫我阿姨就好了。」
「嗯……阿姨。」
李雅梅听得心情愉快极了。「既然叫我阿姨,就不要跟我客套,你换件衣服,我到楼下开车等你。」
「谢谢阿姨。」罗芙心想是拒绝不了的,她注定要欠这份人情。
「乖孩子。」李雅梅又拍拍她的手,微笑走出门。
半小时後,罗芙坐在「慈心中医诊所」的诊疗室内,李雅梅在旁陪著她,主动开口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问道——
「我们家罗芙是不是欠缺调养?该补什么的,请尽量帮我们开药。」
我们家罗芙?这称呼让罗芙心头一暖,她真能拥有一个家吗?怕是奢想罢了。
老医生替罗芙把了脉,摸摸胡于,简洁道:「过度疲劳,需要休养,还有,你女儿怀孕了。」
「啊?!」李雅梅惊叫出声,下巴差点掉到胸前。
至於当事人罗芙,也许是因为震惊过度无法反应,双眼睁大却显得涣散,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消息。
阅人无数的老医生神色不变,开了几帖处方,慢条斯理道:「这都是安胎、调身的配方,要保持心情平静,别动了胎气。」
「喔……是!」李雅梅总算恢复镇定,拉起罗芙往外走,等药师配好处方。
罗芙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动的,若没有李雅梅牵著,她就像木头人一样,儍愣愣的无法因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