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博士,您该起床了!」上午十点,罗芙站在和室房前呼唤,她从七点喊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
为何她要一大早来叫床?喔,不,是叫人起床。因为她知道,周日的贺羽宣比平常更严重,睡得像死人一样,必须叫他两、三个小时才能清醒,其实她大可把食物放下就走,但一份责任感却教她坚持下去。
她明白,她必须收回某种情绪,她还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更不敢拿出来让贺羽宣了解,有些事不需表达,有些人不该期待。
但至少她还能关心他吧?替他做饭,喊他起床,为他的健康做点事,让她自觉是有用的、被需要的。
於是她继续呼唤:「贺博士、贺博士!」
砰!
忽然纸门被用力拉开,宁静也被划开。
「吵什么吵?」贺羽宣哑声质问,整个人直挺挺站在她面前,身上的日式浴袍已松开,露出他一大片胸膛。
好梦正酣,她的声音却在耳边缭绕,梦境和现实交错,他无法分辨是梦中有她,还是他已醒来才听到她?害他连续听了三小时,这女人固执得不像话,那文静气质都是骗人的!
「对不起,我想你、你该吃饭了……」她竭力命令自己非礼勿视,眼神却不由自主飘来飘去,没想到他苍白的皮肤下,是极为健壮的身体,虽然瘦了点,却是力与美的结合。
「我不想吃,我要睡觉!」吃饭有那么重要吗?比起睡觉,那根本无关紧要!今天是星期天,他唯—休息的日子,天塌下来了他也不管!
「可是……蔡院长交代我,一定要看你吃完饭。」她偷偷在心底吐舌,她怎会说出这种谎话?院长听到一定不敢相信,他诚实的助理完全变了个样。
「烦死了!」纸门倏然被关上,接著毫无声响。
她以为他又睡了,只得把饭菜端到饭厅桌上,希望他晚点起来会记得吃。
明知他不为任何人打开心门,她却还在门外徘徊,或许有那么一点希望,她可以成为他唯一的访客。但今天可能不适合打扰他吧!尽到心就够了,她还没坚强到那种程度,可以忍受他再一次的「闭门羹」。
当她正要走向大门,他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你不是要看我吃完饭?你想跑哪儿去?」
这女人胆敢把他吵醒,又一走了之?没这么便宜的事!
即将离去的脚步硬生生踩了煞车,她转过头,不由自主微笑起来。「抱歉,我以为你又睡著了。」
看他像是刚洗过脸,还有些水珠垂在发梢,那模样出乎意外的性感,她一时脸红心跳,出了神地凝视他,贪图这一刻的美好。
「发什么呆?」他走到饭厅坐下,拨开额前的黑发,有点不耐烦地问:「吃啥?」
「有牛肉寿喜烧、什锦煎、味噌汤、蛋豆腐、天妇罗,当然……还有饭。」她已摸熟他的喜好,只有这些日本料理才得他欢心。
饭菜香扑鼻而来,他忽然饥肠嬷嬷,原来食欲是可以被挑起的,过去他常懒得吃就不吃了,全拜这女人之赐,他再懒也有欲望吃了。
他先吃了一块牛肉,然後扒了一口饭,立刻睁大眼问:「这什么玩意儿?!」
「呃……这是糙米饭……」她知道自己在老虎头上捋胡须,但上回看他几乎要昏倒,她就下定决心,一定得让他改变饮食习惯!
他放下碗筷,冰雪般的眼神扫过她。「白饭就白饭,我才不吃糙米饭。」
「糙米富含维生素B1,对於低血压很有帮助。」她看资料上说,糙米中含有大量的维他命B1,可以改善低血压、调整自律神经、减缓焦虑以及赖床,多好啊!
「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没大吼也没拍桌,只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却足以让人自觉像个蠢蛋,而且是个自以为热心,却丝毫不被肯定的蠢蛋。
照他的定义,她在周日还跑来叫他起床、拜托他吃饭,希望他摄取维生素,都是她多管闲事了。
罗芙低下头,眨眨眼,眨去即将落下的泪滴。「抱歉,那、那我去重做一份好了。」
她站起来慢慢走向厨房,脚步很轻,心情很重,她这到底在做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她都开始讨厌自己了,说是要关心他,其实是想接近他,现在尝到苦果了吧?
看著她的背影,贺羽宣忽然想到一件事,万一这女人又掉眼泪,等会儿煮出来的饭岂不是咸咸的?就算是他的心理错觉好了,上回她哭过後,晚饭尝起来特别苦涩。
心念一转,他出声制止了她。「等等!」
「嗯?」她转过头,双眸湿润,嘴唇微颤,仿佛随时会掉泪。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就是刺刺的、痛痛的,有种不如归去的念头,她在这儿实在没意思……
气氛凝结,贺羽宣忽觉胸口沈重,仿佛自己刚才说了罪该万死的话,才让她呈现这脆弱的表情。
「反正你都做好了,随便吃吃无所谓。」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为何对她有罪恶感?甚至自觉有义务让她开心?
「你说真的?」罗芙站在原地,眼神从黯然转为明亮,仿佛魔法在她身上展开来。
他不晓得该如何作答,乾脆低下头猛吃,一口味噌汤、一口糙米饭,虽然不太习惯,嚼久了也有种香甜。
「谢谢……」她颤抖的声音泄漏激动,但不是难过,而是快乐。
谢什么谢?她又没因此得到任何好处!这女人天真过了头,自以为是天使不成?贺羽宣想归想,仍未停止吃饭的动作,反正也不难吃,无妨。
罗芙在旁看他吃完两碗糙米饭,掩不住嘴角笑意,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因为他接受她的心意了,两人的距离似乎也拉近了,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这样觉得?
「吃饱了。」他放下碗筷,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怎么她变得满面春风、眼眸晶亮?就因为他听她的话,吃下这其实还可以的玩意儿?女人果真是奇妙的生物,眼前这个显然是个中翘楚,若做为他的实验对象,倒也挺绝配的。
「谢谢!」她再次道谢。「那么我收拾一下,您请回房休息吧!」
罗芙收拾好碗盘,放进厨房的水槽,刻意放轻动作,免得吵到他入眠。
贺羽宣半声不吭,回到卧房内,本来一倒头就要睡回笼觉,却睁大著眼盯著天花板。
耳边除了蝉声,还传来轻微的冲水声,应该是那女人在洗碗,让他想到海浪一波波拍打上岸,那是他童年记忆中最美的画,外公、外婆常带他到无人管理的海边,祖孙三人坐在海滩上,有时游泳、钓鱼、捡贝壳,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凝望太阳的起落。
南风吹来茉莉花香,往事不请自来,点点滴滴难以形容,他翻了几个身,就是躲不过那潮浪来袭,也许是这夏蝉的鸣唱,也许是那糙米饭的作用,他的心境无法不起波纹。
突然某个念头涌上,怎么甩都甩不开,他纵身跳起来,跑进厨房看不到人影,他又气又慌,整栋屋子都找遍了,才想到还有後院!
这时,罗芙正好洗完衣服,正一件件夹到晒衣绳上,她喜欢阳光胜於烘衣机,让贺羽宣穿上有花莲阳光味道的衣服,应该会越来越健康、越来越开朗吧!
白色外衣、灰色衬衫、黑色长裤,单调的颜色在风中飘荡著,连被单也都是无彩色系,一致的黑灰白,罗芙多想替他增添些色彩,不知能否说服他穿粉红色T恤?但那是不可能的吧?她自己想著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