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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他看着苏笙,表情莫测高深,缓缓道:「既然妳选择放弃生命,那么,答应我一件事。」他说:「给我两个月,既然要死,晚两个月有什么差别?届时如果妳还想死,我不会拦妳。妳想糟蹋自己,我也不会干涉,只要给我两个月。」

  「干么?」

  「跟我去曼谷,让我陪妳。」

  苏笙怔住,瞇起眼睛。「你以为有你陪我,我就会改变主意?」

  「是。」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盈满哀伤的双眼,猝地燃起两把怒火。她重重道:「荆永旭,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

  他凭什么?他以为有了他,她就能忘记家伟去世的痛?是,她是喜欢他,她曾迷恋他,因为这样他骄傲了?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他太小觑他们姊弟的感情,他把她想得太薄情,他几乎在污辱她跟家伟的亲情。

  苏笙握紧双手,颤声道:「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巴不得跟你在一起?你以为你在我心里好重要,是不是?」她无情地讽刺他:「荆永旭,你想得太美了,那时我生活无聊,我想恋爱,你刚好出现,我没那么认真!」

  他还是镇定地看着她,仿佛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受伤。

  于是她更激动了。「我不喜欢你,知道吗?你现在在我面前,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觉得烦!你让我烦死了!」

  有一剎,他想转身就走。他何苦来哉,在这任她侮辱?他是好心的,她不领情就算了,他也是有自尊的,怎么可以让她这样践踏?

  可是,荆永旭看着苏笙,看见她这样愤怒、这样悲惨,他就没法子移动脚步了。他就忘了愤怒,取而代之是不舍和心疼。结果,他听见自己,不争气地说:「就算烦,还是请妳让我陪妳。」

  「真是自作多情。」苏笙凛着脸,却泪盈于睫。

  他看着她,沉声说:「就当我是自作多情。」瞬间,他的眼睛矇眬了。

  苏笙别过脸去,她的眼睛起雾了,鼻尖泛红,心酸。

  然后有一阵沉默,他们不说话。万籁俱寂,他们各自听见自己的心跳。

  荆永旭静静地凝视着苏笙,看着她倔强的侧影。

  他听说,爱总有牺牲,爱总要丢失一些自尊。爱有残酷的一面,爱总让人受折磨。荆永旭笃信这道理,直到遇见她,他开始相信爱没有痛苦,爱是可以云淡风轻。

  然而是他误会了,误会她开朗活泼,乐观善良,以为跟她恋爱,他就能避掉爱里痛苦的部分。

  荆永旭以为苏笙是他的救赎,唯有苏笙会让他想跨到爱那一边,让他相信,爱会幸福,爱可以没包袱。他们的感情,只有甜蜜,没争执和屈辱,没伤害和痛苦。

  是,他误会了。这剎,他领悟了。

  原来,真爱上一个人,是没可能云淡风轻,不可能没有包袱。

  看她痛苦,你必跟着受困。当她在愤怒里挣扎,口出恶言,你也甘愿挨骂,体谅她包容她。当她因苦难而盲目地攻击身旁的人,深爱她的你,是那在第一线承受攻击的无辜者。

  荆永旭明白了,用理性谈恋爱,永不能够。能理性,一直拥着自尊,是因为爱得不够。

  他现在走不开,让她骂,是因为他爱了。

  倘若是以前,他会选择掉头就走。因为他最怕爱情里两人受伤,两人互相攻击,恶言相向。

  这次,他不但没后退,反而更往前跨一步,这一步,便踏进她心里了。这一步,超越了他自己。这是以往的荆永旭不会做的,爱命令他做了。爱令他挺身而出,令他忘了自己。

  他已跃过黑暗的河流,跃到爱的那一边。他在苏笙恶毒的言语里,竟感到放心,这次他忽略自己的感受,这次只在乎她的感受。至少她愤怒了,愤怒总比自怜好,愤怒令她不再死气沉沉。

  「我认为只要我陪着妳,顶多两个月,妳会改变主意,妳会选择要活下去。」他故意激她。

  她回头瞪他。「你太可笑了,这世上没有谁可以取代我弟弟。你是什么东西?」

  「妳说妳不想活了,但我有自信,两个月后,妳的想法会不一样。」

  苏笙的脸色更难看了,她震怒,他竟敢轻视她的悲伤。

  「就两个月。」凭着一股气,她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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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完丧事后,苏笙决定跟荆永旭前往曼谷。

  出国前的这段日子,荆永旭都睡在她家里的沙发。就算去公司处理离职的事务,总是很快将事情办完就回来。他辞掉工作,劭康没人留他。荆劭在病房躺了多年,他跟弟弟掌握公司大权,但实际上,真正有裁决能力的是荆夫人。荆夫人正为着荆锦威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无力理解荆永旭为何离开公司。

  荆永旭怕苏笙出意外,密切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她吃得很少。一日比一日消瘦,她不出门,都在整理弟弟的遗物。同住一个屋檐,他们的对话却少得可怜。她把荆永旭当空气,有时他叫她吃饭,他故意找话题引她说话,她会置之不理,要不就是摇头点头。

  她不哭、不发脾气。泰半时候,她坐在苏家伟的房间发呆,要不在沙发上发呆。有时实在发呆得太久,她就会睡着。

  荆永旭在各种地方找到她,有时是在阳台,她蜷在一角睡着了。有时在沙发上,有时在客厅,有时在后院洗衣机旁,有次甚至在衣橱里。

  他不懂她怎么这么会睡?于是他抽空去医院问医生。

  医生说:「这是忧郁症,有时患者用睡眠逃避现实,你要带她看医生。」

  不,他不可能带苏笙看医生,他知道她不会接受。

  荆永旭只能重复地在各种地方各种时间找到睡着的苏笙,然后不管她在哪里睡着,她总会在床上醒来。他会抱她回房,帮她垫好枕头。

  今晚,苏笙收拾书房,这里曾是弟弟念书的地方,书柜上摆着各种戏剧理论的书籍,还有苏家伟拍摄的V8影片、他的计算机、吉他、房里一景一物,令她心如刀割。

  苏笙将它们一件件装入纸箱,怕不在的时候会沾上灰尘。

  她把他爱听的CD放进去,又起身,取出柜里的书籍,忽地一本书砸在地上,她弯身捡拾,不经心地一瞥却震住了,书籍摊开的那一页,有弟弟批注的字迹,一行行字,扎痛眼睛——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et,

  故人是否就应该被遗忘?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永远不会再想起?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et,

  故人是否就应该被遗忘?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遗忘昔日美好时光?

  苏笙软坐在地,将书籍抱在怀里,终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荆永旭在客厅听见哭声,走过来,倚在门边,他看着房间里苏笙缩着身体痛哭,他觉得那些泪,全流进他心里。

  她终于崩溃,放纵自己痛哭。他退开,悄悄地掩上门,转身,靠着门,疲惫地吁口气。

  他想,他一定要让她快乐起来,要让笑容再回到她脸上。

  他握拳,压抑想冲进去抱住她的冲动,却怕惊吓她,她是该好好哭一场。于是他凛着脸,绞着心,听着身后一阵阵痛苦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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