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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页

 

  “我会去克服。”

  “别幼稚了!她愿意的话,我可以送她去外国读书,在那里,盲人会得到更好的照顾。”

  “她也不会稀罕的,而且,她还没有盲。”他陡地站了起来说。

  现在,他们面对面站着,横亘在父亲与儿子之间的,是新的怨恨和再也无法修补的旧伤痕。

  “你会后悔的。”徐文浩骄傲地说。

  “只要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一种坚毅的目光直视他父亲。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徐文浩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已经听够了儿子那些爱的宣言和训。终有一天,这个天真的孩子会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一分钟也不需要考虑。”

  那个回答是如此决绝,冒犯了父权的尊严,枉费了父亲的爱。徐文浩的脸一下子气得发白。

  然后,儿子说了伤透他心的说话。

  “她可以不说的。她敬重你,说了。你反而嫌弃她,我为你感到可悲。”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徐宏志脸上。他痛得扭过头去,悲愤的泪水,很没出息地湿了眼眶。

  父亲的那一巴掌,没有动摇他,反而提醒了他,男女之爱并不比骨肉之情大一些,而是自由一些。我们遇上一个乍然相逢的人,可以选择去爱或不爱。亲情却是预先设定的,这种预先设定的血肉之亲,是一本严肃的书,人们只能去阅读它。爱情是一支歌,人们能够用自己的方式去唱出来。每一支歌都是不一样的,亲情却总是隐隐地要求着回报和顺从。他不想批评父亲,他也深爱母亲。但是,他对苏明慧的爱是不可以比较的。她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支歌。这种全然的自由,值得他无悔地追寻。

  这一天, 苏明慧要他陪她到一个露天市集去。那是个买卖旧东西的地方,有书、衣服、首饰、家具、音响和电器,都是人家不要的。

  她停在一个卖电视的地摊前面,好几十台大大小小的电视放在那里。手臂上有一个老虎狗刺青的老摊贩,坐在一张小圆凳上读报,对来来往往的人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

  “为什么不买新的?”他问。

  “旧的便宜很多!这些电视都维修好了,可以再用上几年。”她回答说。

  烈日下,她戴着那顶小红帽,在一堆电视中转来转去,终于挑出一台附录像机的小电视。

  “这一台要多少钱?”她问摊贩。

  那个摊贩懒洋洋地瞧了瞧他俩,发现是两个年轻人,于是狡诈地开了一个很高的价钱。

  “这个烂东西也值?”她瞪大眼睛说。

  “那么,你开个价吧!”摊贩像泄了气似的。

  她说了一个价钱,他摇着头说不可能。他还了一个价钱。她像个行家以的,一开口就把那个价钱减掉一半。

  这一刻,徐宏志发现自己尴尬地站在一旁,帮不上忙。他从来没买过旧东西,更不知道买东西原来是可以杀价的。他看着他爱的这个女人。她像一条小鳄鱼似的,毫无惧色地跟一个老江湖杀价,不会骗人,也绝对不让自己受骗。他对她又多了一分欣赏。

  母亲从小就不让他成为一个依赖父荫的富家子。她要他明白,他和普通人没有分别。他和同学一起挤公车上学。他要自己收拾床铺。他穿的都是朴素的衣服。母亲最肯让他花钱的,是买书。他想买多少都行。

  直到他上了中学。一天,他带了同学回家吃午饭。佣人煮了一尾新鲜的石斑鱼给他,他平常都吃这个。

  那位同学一脸羡慕地说:

  “你每天都吃鱼的吗?”

  那时他才知道,食物也有阶级。他们是多么富有。

  然而,他一直也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他的。父亲从祖父手里接过家族的生意。他们家的财富,在父亲手里又滚大了许多倍。但是,这些都与他无关,他有自己的梦想和人生。

  他朝他的小鳄鱼看,高兴却又不无伤感地发现:她比他更会生存和挣扎。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他?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突然,她转过身来,抓住他的手,说:

  “我们走!”

  他们才走了几步,那个老摊贩在后面叫道:

  “好吧!卖给你。”

  她好像早已经知道对方会让步,微笑着往回走。

  她竟然用了很便宜的价钱买下那台电视。他不无赞叹地朝她看,她神气地眨眨眼睛。

  就在他们想付钱的时候,她发现小圆凳旁边放着一台电视,跟他们想买的那一台差不多。

  “这一台要多少钱?”她问。

  “这一台不卖的。”摊贩说。

  “为什么?”

  “质素不好的,我们不卖。”那摊贩骄傲地说。

  “有什么问题?”带着寻根究底的好奇心,她问。

  “画面有雪花。”

  “很严重?”

  “不严重,就是有一点雪花。”

  她眼珠子一转,问:

  “那会不会比这一台便宜?”

  那摊贩愣了一下,终于笑了出来,说:

  “姑娘,一百块钱,你拿去好了,你看来比我还要穷。”

  她马上付钱,这一台又比她原本要买的那一台便宜一些。

  他们合力扛着那台旧电视离开市集。

  回去宿舍的路上,他问:

  “你买电视干吗?”

  “回去才告诉你。” 她神神秘秘地说,头上的小红帽随着她身体的动作歪到一边。

  “为什么不买好的那一台?”他问。

  她朝他笑了笑,说:

  “反正对我来说都没分别。我只要听到声音就行了。”

  他把电视调校好,画面是有一点雪花,但远比想象中好。她将一卷录像带塞进去,那是一套由美国电视摄制队拍摄的野生动物纪录片。荧幕上,一头花豹在旷野上追杀一只大角斑羚。那头受了伤的大角斑羚,带着恐惧和哀凄的眼神没命逃跑,没跑多远就倒了下去。

  “原来你要看这个。”他说。

  “我要把英语旁白翻译成中文字幕。这套纪录片会播一年,是莉莉帮我找的。她有朋友在电视台工作。”她说。

  “你哪里还有时间?”带着责备和怜惜的口气,他说。

  “我应付得来的。我是很幸运才得到这份差事的。没有门路,人家根本不会用一个学生。”她说。

  “我和你一起做。”他说。

  “你哪有时间?你的功课比我忙。”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他固执地说。

  她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片中那头花豹衔着它的战利品,使劲地甩了甩,似乎要确定口中的猎物已经断气。

  “在动物世界里,互相杀戮是很平常的事。为了生存,它们已经尽量做到最好。”她盯着电视画面说。

  再一次,他不无伤感地发现;在命运面前,她比他强悍。他曾经以为她需要他。他忽尔明了,是他更需要她多一些。

  她为他分担了学费和生活费,现在,她又忘了自己的眼睛多么劳累,多接了一份兼职。

  那个在地摊前面杀价的她,那个淌着汗跟他一起扛着电视穿过市集的女孩,他亏欠她太多了。

  苏明慧从非洲回来之后,每逢假期,外婆会带她到郊外去。有时候,她们也去动物园。外婆可怜这个小孙女成天困在图书馆里,于是想到要在生活中为她重建一片自由的天地。

  她并不喜欢动物园,她不忍心看见那些动物给关在笼子里,失去了活着的神采,终其一生要等别人来喂饲,甚至从不知道在旷野上奔跑的自由。这种自由,是值得为之一死的。

  但是,为了不让外婆失望,每次到动物园去,她都装着很兴奋和期待。

  有一年,一个俄罗斯马戏团来到这个城市表演。外婆买了票和她一起去看。她们坐在那个临时搭建的大帐篷里,她看到了驯兽师把自己的脑袋伸进一头无牙的狮子口里。她也看到六头大象跟着音乐踢腿跳舞,赢得了观众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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