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水莲吩咐微云准备纸笔。
“是,小姐。”微云喜出望外,高兴的从绣桌上抽出一张描花的笺纸和一枝小楷笔,磨好墨,等待水莲。
水莲拿起笔来,轻咬着笔端,沉吟许久,才下笔写着——
莫说风花雪月,不道儿女情长,望君凡事以功名为念。
“好了,拿去吧。”水莲放下笔,告诫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小姐。”微云小心翼翼的拿起笺纸,轻轻的晃动着,好风干笺上的字墨。
“拿去时要小心一点,别让人撞见了。”
“我会很小心的,不让人看见。”
这时李氏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水莲,你在吗?”
“夫人……来了!”微云吓得赶紧把手里算纸摺成一小方块,塞入袖里,正巧李氏走进绣阁。
“你哑巴啊,小姐人在这里也不会应一声。”李氏一开口就责骂微云。
微云低着头不敢回话,让李氏更加的厌恶。
“哼,”李氏嫌恶一睨,“越是人前闷不吭声的人,越会在背地里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娘,您过来看这花开富贵可好?”水莲把李氏的注意力从微云身上移开。
见水莲这么说,李氏便走向绣桌前,欣赏着已描好的花开富贵。
“娘,喜欢吗?”水莲问。
“瞧这些牡丹开的多好看!”李氏赞叹。
“您喜欢女儿就放心了。”水莲拍起一根绿线要穿进一根绣针。“过几天就是您的大寿,我准备绣这幅花开富贵来为您祝寿。”
“你先别忙着,娘有话对你说。”
水莲放下针和线,扶着李氏坐下来,微云小心地递上茶来。
“水莲,后天娘要上水月庵还愿,这一次你陪娘去。”
“娘,您明知道我不喜欢出门,还是和往常一样让翠花陪娘去就行了。”
“不,这次你非陪娘去不可。”
“我不去。”水莲嘟嚷着不依。
“水莲,我的好女儿,这回就听娘一次,水月庵里供奉的观音娘娘听说可以保佑女孩家的姻缘,你得去……”李氏说到这里,抬眼瞧见微云杵在一旁,不耐烦的说:“出去吧,不用你伺候。”
“微云,到秦记帮我买绣线回来,红色和绿色多买一些。”水莲交代。
“是。”微云恭敬的欠一欠身,快步的走出绣阁。她从抽里拿出小姐写给澍清少爷的花笺,看了一眼,心里真替他感到高兴。
微云出门帮水莲买绣线,她边走边想着:对了,也该帮澍清少爷裁件新衣裳,好让他在夫人寿诞那一天穿去拜寿,免得他在秦家亲朋好友面前显得太寒惨。想着,一抬头就看见锦绣布庄就在眼前,她走进布庄,伙计大头迎了出来。
“微云姑娘,夫人和小姐要些什么布料?”大头说。
微云在店里梭巡一下,问道:“强伯在吗?”
“在柜上。”
“谢谢。”微云掀帘入内,见秦强专心的看帐,她叫一声,“强伯。”
秦强抬头。“微云丫头,是你啊,怎么来了?”
“我……”微云不知如何启齿。
“要栽布做新衣?”
微云点头。“想给澍清少爷做件新衣。”
秦强若有所思的注视她一会儿,才出声,“让大头栽几尺玄湖色那块料子,就说要给老爷的。”
“是。”微云颤颤眼皮,感激的说:“谢谢强伯。”便出去了。
可怜的丫头!秦强感叹一声,低头继续查对眼皮底下这本密密麻麻的帐本。
黄昏里,澍清徘徊在晚山别院的新月亭,由这里可眺秦家大宅,而重重叠叠的阁楼之中,不知道哪里是佳人倚窗之所在?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澍清吟着李白的诗句,不禁笑起自己的痴傻,他竟然为一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害起单相思;囿于礼教规范,洞房之夜当然才是相见之日。
晚风吹拂,澍清因为寂寞思情而轻叹一声。
“澍清少爷,好端端的,怎么在这里叹气呢?”微云来到别院时,听小六说澍清少爷每天傍晚时刻一定在新月亭,于是她找上来,即听到这一声喟叹。
“微云,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澍清回头看她;近来他特别容易觉得闷,但是只要见到灵巧慧心又善解人意的微云时,什么愁烦瞬时一扫而空。他想,也许同是故乡人,可说故乡事之故吧。
“我是来替澍清少爷送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澍清不解。
微云神秘的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他期待的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安阳寄来的家书。
“谢谢你,微云,是我叔叔写来的信。”心头有点落空。
“澍清少爷,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微云故意这么问。
“没这一回事,世上没有比家书更能抚慰游子寂寞的心。”
“那这个呢?”微云张开手,手心里多了一方摺得如豆腐块的信笺。
“这是……一起初,他不敢确定,但抬眼看见微云的温柔笑容时,他这才相信他真的盼到佳人的只字片语。
澍清急忙的打开信笺,满怀希望能从信笺里得到与己相同的思念和柔情,但阅毕后,他手授着信笺怅然坐下来。
“澍清少爷,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小姐的信吗!现在如愿以偿,怎么看起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澍清叹道:“算了,事实总会和自己期盼的会有一点点的落差。你自己看吧。”他把捏在手里的信笺交给微云,可她迟迟不敢去接。
“小姐写给你的信,我看了不太好吧?”
“你看没关系,反正里面也没有写什么。”
微云颤抖地接过信,幸好信里只是短短的几行字并不难认。
“澍清少爷,小姐鼓励你用功读书没有错啊。”
“对,是没错,只是我一心以为水莲小姐是一位清灵脱俗的红粉知己,没想到她竟然要我以功名为念;原来她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心里看重的也是俗世功名。”
“说这话就傻了。”微云打趣的笑说。“澍清少爷,小姐是知书达礼的大家合秀,她不鼓励夫婿努力求功名,难道要写一些艳词来搅乱你的心吗?”
“微云,连你也不懂我的心。”澍清慨叹的说。
“我怎么不懂?”微云会心一笑,凝视他一会,柔声念道:“多少前尘功名,再回首,烟霭渺渺。晚风里,清瓣散尽,共饮菊花酒。你看,至今我都没忘记这首词,也能体会你淡泊功名的心志,可是你来杭州不就是来读书,然后赴京求功名,好弥补张家状元缺的遗憾吗?”
澍清侧过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见她娇小玲珑,眉目如画,鼻翘唇薄,一张脸生得极甜,此时在霞光照映之下,更显柔媚可人。感觉上,他好像今天才认识她似的。
“澍清少爷,”微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澍清回过神,轻咳一声好掩饰适才的失态。
“微云,你说的对,谢谢你及时提醒我。”
“我很高兴对澍清少爷有帮助。”微云拿出布尺,“澍清少爷,你站起来,让我替你量身。”
“做什么?”澍清起身,不解的问。
“过几天就是夫人的寿诞,到时候你需要一件新衣服穿去祝寿。”
“不需要;当初秦家和张家结亲时,就知道张澍清是一介两袖清风的穷书生,我何必改变自己去迎逢大户人家的排场。微云,你也不必替我做什么新衣裳了,那天我穿自己的衣服去拜寿也不算失礼。”
“你看你又说傻话了。秦家的人是不会介意你穿什么,可是别人会怎么看呢?”微云不顾他的反对,继续为他量身。“人家会说秦家拥有杭州最大的布庄,却舍不得替未来的姑爷做一件新衣服,你说,老爷和夫人的面子怎么挂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