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草丛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一位浑身污泥的泥巴人,胸前斜背着一个小竹篓子,眼睛发出光芒紧盯着竹篓上手还探到里头去摸着,好像装了什么宝贝似的。
李玺皱了眉,一时无法从那身模样看出此人是男是女?那脸上的表情更是费解,因为五官之外布满泥土,简直像是从泥沼中跳出来的泥鳅,这样的泥巴人居然被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唤为“老大”?
谷小观一走出来就鬼吼鬼叫。“吵什么吵呀,池里的鱼都被你们给吓跑了。”嘴里说着话但眼睛仍没离开那只篓子。
听了声音,李玺已猜出了那位浑身没一处干净的老大是男是女了,只是眉头不禁皱得更紧,摇了摇头,叹为观止地望着那位泥人。
“喂,叫老大出来做啥?”她忙着想多提几尾鱼,还不是为了喂饱他们的肚子,这年头老大真是难为。
“老大,他们不肯留下买路财!”那几个小孩说得像被人给欺负了投状似的。
原来如此啊,谷小观这才抬起头来,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瞧向李玺,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回,确定是只肥羊才走过去,双手拦腰一插。“是你不肯付买路财的?”就算声音不够吓人,气势也够凶了吧?
小路见谷小观大剌剌地走近皇子,不带丝毫礼数,立即怒吼。“放肆!”腰上的剑随即出鞘,刀尖划出一道光芒。
李玺手一挥,示意小路住口,教他别泄漏了身份。江湖多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路护主心切,心急口快直呼。“皇……”李玺咳了一声,他才知自己失言了,急忙改口。“少爷。”便不敢再多嘴了。
“少爷?!”谷小观两颗滴溜溜的眼珠子马上翻直了眼,竖起耳朵,早已无暇胸前的小竹篓子,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李玺身上。“你是少爷?!”
李玺见此人疯言疯语,根本无意搭理,倒是小路赎罪似的赶忙答腔。“对啊,他是我家的‘少爷’,你可别乱来。”
“乱来?!哈,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对‘黄少爷’乱来呢!”谷小观整个人忽然像只哈巴狗似的,笑咪咪地看着李玺。
李玺被她那张把泥泞当胭脂花粉涂在脸上的滑稽神情看得挺不自在的,这位姑娘真是唐突莫名,这样毫不遮掩地盯着人瞧,也不怕失了身份。他回过身去,刻意避开她的直视。
小路当然明白她为何自称“黄少爷”,都是自己方才一时心急口快,差点露了馅,那一声“皇”字,被她误以为是姓氏的“黄”了,这个疯丫头!
他挺身而出,站在谷小观和主子中间,不让她太靠近皇子,这个女人疯疯癫癫的,皇太子是镶金粉的,可不能教她胡来。
“谁让你直呼皇……少爷!”这个鲁莽的民女,一点也不知礼节。“还不快跪下!”
谷小观可是个机灵的人。“跪下?!”她嘿嘿笑了两声,向着李玺说。“喂,跟你说话还得跪下呀,你又不是太上皇!哈……”小毛头们也跟着他们的老大笑嘻嘻,有老大撑腰,他们什么也不怕,完全是一派地头蛇的模样。
小路被这些草民气死了!“你们——”
“不得无礼!”李玺喝住小路,因声音过于威严,也吓了谷小观和众位小喽一大跳。
临行前国师吩咐过,要他行事低调,免惹事端,何况他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不相关的人身上。“小路,找人要紧,别惹是生非。”
小路闻言随即打躬应是,对着谷小观哼了一声。
谷小观生性活泼开朗,可不会小鼻子小眼睛和小路一般见识,倒是仍巴着李玺问道:“黄少爷要入村吗?我来带路吧!”
李玺望着满身泥巴的谷小观,上下打量一番,眉又缩起来,尽管他极力要在烂泥堆满的五官里找到发出声音的嘴巴,可惜徒劳无功,因为那张脸实在太脏了。
“我家少爷不姓黄!”小路简直被她的低智能打败了。
“哦?不姓黄?那你为何一直叫他‘黄……少爷’呢?”谷小观很和颜悦色地说着,但眼神始终盯着李玺看,这样俊秀的长相,很合她的意,她频频点头,一边挥动手背,轮流擦拭脸蛋,偏偏她的手背更是污黑,越擦脸越脏。
小路被问得答不出话来,因为自己的不慎,害得皇太子被乱窜改姓氏,这如果是在宫中,他大概要被处死一百次都不够。
几个小喽觉得不对,平时老大对于那些想入村的人就算没要到过路费,也会凶巴巴的严加拷问一番,怎么这回的态度完全不同呢?
“老大,你对那个人讲话干么客客气气的?”完全没了平常那股凶悍劲儿,小喽好奇的问道。谷小观先对小毛头们嘘了一声,再回头向李玺说:“黄少爷,你先等一下,别走哦!”接着便把几个小萝卜头拉到一旁去,尽量细声细气地说明老大的待嫁女儿心。
“你们没听到那个老伯叫那个年轻人‘少爷’吗?”虽然她已经尽可能细声细气、小小声说话了,但是对于在山谷间长大,平日又惯于站在山的这头呼喊那头,每天唱歌练嗓门,说话向来是用丹田发音、大声大气的,再怎么放低音量恐怕几里外的人也听得到她的悄悄话。
“听到啦,那又怎样呢?”小喽们十几只眼睛全挂在谷小观那两片嘴唇上,却越听越迷糊,完全不懂老大的意思。
谷小观趁回话空档又瞥过眼去,对着李玺一阵猛笑,频频表示好感,可把向来严肃的李玺给弄得不知如何回应才好,索性挪开眼去,不看“那堆泥土”,若不是还要依赖她指路入村,他才不会还留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的左右手各揽住一位小部下,满心欢喜地说:“老大不是告诉过你们吗?老大的娘临死前曾说,将来会有一位很特别的男人来找我,那个人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相公,我对未来的相公当然要客客气气的呀,不然将来怎么相夫教子。”
右手边的小朋友眨着俏皮的单眼皮望着她问:“那个骑马的人,是老大的娘说的那位‘很特别的男人’?”
谷小观自信眼光没看错。“当然,他是少爷耶!还不够特别吗?咱们关外可没什么少爷呢。”她认识的男人不是打猎砍柴的就是牧羊种田,不是平常得不能再普通了,就是普通得不能再平常,没啥特别可言。
小路忍俊不禁地笑着对李玺说:“皇……”哎呀,他这张笨嘴怎么老是改不了口。“……少爷,那个泥巴人居然是个姑娘家,啧啧!而且还妄想嫁给皇……少爷你呢。”
李玺凌厉的眼神惩罚性地投向小路,这一趟出宫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惹麻烦,他的心里只急着找到“阴女”,其余的,全没心思。
谷小观除了伶牙俐嘴,耳朵也挺尖的,她逮了小路的语病。“又说不姓黄,却一直叫他黄少爷,你很奇怪哦!”
“你——”小路气在心里,那愤怒的眼神几乎要将谷小观烧掉。
谷小观却是满脸自在洒脱。“哇,老伯,干么发那么大的火?”
又叫他“老伯”,小路气得几乎要跳脚,看看十三皇太子,居然也没什么意见地耸耸肩,无意替他主持公道,而且还劝他。“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跟个黄毛丫头闹脾气!”脸一转,就再度跃上马鞍,准备入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