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今天落下,明天还会升起,”亦寒说。
他的潜台词是:何必忧伤,我们的生活还长着呢。
刚刚升起的月亮,黄澄澄的,把它淡淡的光洒在风荷的脸上。她郁郁地说:
“但是,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月亮却又落下了。太阳和月亮,永远也碰不上面。”
亦寒没想到,风荷的思绪从时间的飞逝,又联想到太阳和月亮的永远分离。这是因为她今天有点伤感的缘故吧。
亦寒轻轻揽过风荷的肩,说:
“怪我不好,我们的这次离别,把你变得伤感了。以后,我不允许自己再离开你了。”
风荷在亦寒的臂下,静静地一动不动。她把脸藏在暗影里,竭力躲避着亦寒的目光。
一阵压抑过久的长长的抽泣从她心底冒出,两颗晶莹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她颤动着双唇,想说点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紧了紧斗篷,挣开亦寒的手臂,风荷率先走出天井。
分手时,亦寒告诉风荷,自己明天就去医院处理些事情,问她能不能抽时间去医院看他。
风荷摇了摇头,说:“明天,我有点事,医院就不去了吧……”
“哦,你还是要去恒通上班,对吗?那好,下午五点我到恒通去接你,我们在外面吃晚饭。”
“不,不,”风荷连连摇手,“还是,还是等我和你联系吧。”
“那也好,我等你电话。”
两人站在风荷家门口,忘记了夜幕正在慢慢降临,非常困难、非常依恋地告别着。
亦寒在心里说:该结婚了!该结束这样的痛苦分手了!
风荷没说“再见”,只是那么轻柔、深情地凝视着亦寒,很久,很久,才霍然一个转身,向家门奔去。
这眼光,实在使亦寒担心。回到家后,他捉摸了半宿,总觉得这眼光里,除了深情外,还有着点儿别的什么,是浓浓的忧郁,还是……
今天尽管医院里这么忙,但风荷的眼光仍不时闪烁在他脑中。
一个难得的间隙,亦寒拿起了电话,恒通服装设计室的电话号,他是牢记着的,拨了头上两个字码,他的手停在那儿了。
风荷说过,她会来找我,还是尊重她吧。
忙了一天,回到家中,亦寒看到母亲和绣莲一起,正在厨房里帮着大阿姨弄晚饭。
母亲的气色果然比昨晚他刚回到家时好多了,人的精神一作用果真那么巨大吗!亦寒一高兴,一天的疲劳顿时全消。
“妈,我上去洗个澡,换换衣服,”亦寒脱下外套,跑进厨房说。
“好,等你下来,我们就开饭。你舅舅一会儿就到。”
“表哥,你可快一点啊!今晚给你接风,你要下来晚了,我可就不客气先动筷啦!”绣莲调皮地说。
亦寒笑笑,刚要走出厨房,大阿姨想起什么来,叫道:
“亦寒,这儿有你一封信,邮差刚送来的。”
她把手在围裙上擦擦,然后小心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亦寒。
亦寒看了看信封,字迹一笔一画写得端端正正,似熟悉又陌生,没有寄信地址,落款只有“本市内详”数字。
他疑惑地走进客堂,坐到沙发上,拆开信,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信纸上是他所熟悉的风荷那绢秀的字迹。
亦寒:
我猜,你一定对我昨天的表现感到奇怪不解,疑团累累。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不在的这二十天中,我已经彻底弄清了自己的过去,找到了一真正的自己,也就找到了我的病根。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是从前那个脆弱的有病的风荷。
但是,从此以后,我们也就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必须离开你,你也决不能再要我,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是命,这是天意,这是上帝的安排。
我们无法抗拒,我也不想抗拒。
我决定远远地离开你,我要去找我的哥哥。你知道,他现在在伦敦,已经定居下来。我在哥哥身边,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不要找我。昨天我说过,太阳和月亮,永远不会碰面,我想到的,其实就是你和我!
忘掉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我衷心地为你祈祷!
原谅我,为了我的无知和无情,为了过去所有的一切。
风荷 即日
读第一遍时,亦寒只看到一个个独立的字在眼前跳跃。他读着,可是却茫茫然地连不成句子,头脑中根本形不成任何意义。
再读一遍,他的心砰砰乱跳,感觉到灾难降临,但还不太明白信上的话。
读了第三遍,他才算有点儿明白。但是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于是,他又读了第四遍。他终于弄懂了一件事:风荷,他最爱的,已成为他自我的一半的风荷,离他而去了……
昨天他们在老宅的情景突然一齐涌上了他的脑海。他现在才知道,分手时风荷的眼中,不仅是浓浓的优郁,比这要严重得多,那是告别,永远的告别——永别!
“不!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不能!不能!”
就像一头悲愤而狂暴的狮子,亦寒怒吼着、暴跳着。
他的嗓门是那么大,声音是那么可怕,文玉、绣莲、菊仙,都丢下手中正做的事,奔到客堂里。
她们立刻惊呆了。只见亦寒衬衣领口扯开,领带歪扭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莲乱的头发。他的脸上涕泗横流……
看到面前出现的这三个女人,亦寒那混乱的头脑,恢复了思想。他强咽下一口气,顾不得眼泪还在往下流,喑哑着问:
“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你们发发慈悲,告诉我!”
文玉、绣莲、大阿姨似乎都畏缩了一下,她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既不看亦寒,也没有相互对视一眼。
亦寒等了几秒钟,屋里出奇地静寂,静寂得令人恐怖。
他一个转身,拳头狠狠地砸在方桌上,咬牙嘶声道:
“我要去弄个清楚!”
玻璃桌面砸碎了,亦寒那被碎玻璃划破的血淋淋的手抓过桌上的信纸,冲出了家门。
叶家,夏亦寒熟悉的地方。
阿英默默地为亦寒开了门,又默默地引他走到二楼风荷的起居室门前,推开房门。
亦寒往屋里一看,心凉了。那曾经使这房间充满了愉快的童话气氛的各式各样的娃娃都不见了。
只留下了一个“芙蓉”——他在城隍庙买了送给风荷的那个娃娃——孤零零地靠坐在正对着门的那扇窗户的窗台上。伴着一屋子的寂寞、凄恻。
阿英又打开了起居室通往风荷卧室的房门,示意请他进去。然后自己就低着头退下去了。
亦寒跨进门去,看到伯奇夫妇并排坐在风荷的床上。
他们弯着腰,塌着肩。神情犹如枯木死灰,往日的风采与精神都不见了,露出一脸一身的老相。
“坐吧,亦寒,”伯奇招呼了一声。
亦寒突然觉得精疲力尽,两腿如铅,他靠坐到扶手椅里。
叶太太毫无表情地朝亦寒扫了一眼。亦寒今天才明白,没有表情有时就是一种最痛苦的表情。
“我们知道你会来,我们正等着你,”伯奇话枯燥无味。
“伯父、伯母,风荷出了什么事?她是真的出远门了吗?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走的?请告诉我,我要马上去追她!”
亦寒的嗓子干得要冒火,但他还是像发连珠炮似地,一口气提了一大堆问题。
“风荷出了什么事,我们正想问你,”伯奇说,他看到亦寒惊愕的脸色,又补充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出门在外,不是你的责任。这个,我们暂且先搁在一边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