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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们谈到雨果。这是白蕙最喜爱的法国作家。她变得神采奕奕,两眼流露的不再是平素习见的那种忧愁,而是一种热烈的憧憬。“那么,你最喜爱雨果作品的哪一点呢?”

  “人道主义,”白蕙明快地回答,又补充道,“那种为了他人,为了正义,无畏地牺牲自己的崇高精神!”

  “那你一定喜欢《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九三年》里的郭文。”

  “是的,他们让我感动,让我景仰,我真佩服雨果的心胸和妙笔……

  白蕙兴奋地说着,脸上泛起绯红,两眼象深不见底的古潭,湿润、黝黑而又炯炯发光。继宗从未见过白蕙这个样了,他完全被吸引了,只觉得自己面前的女子,简直是一尊灌注了灵气、活生生的圣母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张妈端来了小笼包子和筷子碟子,在靠窗的小桌上放置停当,又倒好茶水,然后说:“少爷,请白小姐过来用些点心吧。”

  继宗问:“小姐呢?”

  “小姐说她临时有点事,出去了,关照少爷陪白小姐吃。”

  不知怎么搞的,刚才那种融洽自然的谈话气氛一下子没了。白蕙说她根本不饿,要走。继宗自然不依,非叫她尝尝小笼包子不可。在白蕙勉强举箸时,继宗极力想找回刚才的的气氛。他告诉白蕙,以前他爱读英国小说和诗歌,最近却爱上了俄国小说和国内的普罗文艺,尤其是鲁迅的作品。他问白蕙看过这方面的书没有,白蕙摇摇头。

  继宗说:“我认为很有意思,值得认真读读。”

  “那,改日请你推荐几本给我。”

  很快,白蕙放下筷子,拿起手袋要走了。

  继宗是多么希望挽留住白蕙啊,可是他找不到理由,于是只好赶紧站起来,嗫嚅地说:“那……我送送你。”

  幸好白蕙没有深拒,使继宗感到一丝安慰。

  熬过了令人沮丧的霉雨季节,五月初晴朗的一天,白蕙在学院里忽然接到继珍的电话,问她今夭能不能早点儿到她家去。那天正好下午没课,白蕙答应了。

  在约好的两点钟之前,白蕙来到蒋宅。张妈一见她就说:“白小姐,我们小姐正等着你呢,快上楼去吧。”

  白蕙来到继珍房间,只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照着镜子往脸上扑粉。没等白蕙开口,她说:“白小姐,今天不上课,请你陪我上街。”接着告诉白蕙,她早就打算到大马路、二马路几家公司去选购一些衣服,可是前一阵霉雨天出门不便,又嫌平时那些女友多少有点乡气,眼光不行,而白蕙是女子文理学院的高材生,一定不同凡俗,所以请她帮忙。

  继珍打开自己的衣橱,指着琳琅满目的衣服,对白蕙说:“白小姐,请随便挑着穿,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就走。”

  白蕙走过去,把橱门关上,摇头说:“继珍小姐,你算是找错人了。那些大公司我很少去,我也不懂哪个好哪个不好呀!”

  继珍道:“好坏我知道,你只帮我出出主意就行。只当陪我玩一趟吧,逛公司可有意思啦!”

  白蕙实在不想去,急中生智搬出蒋老太爷和继宗来,说:“他们知道你不上课去逛公司,该生气了。”

  谁知继珍满不在乎地说:“嗨,不会不会!就是生气,我也不怕!”

  继珍是个爽快人,见白蕙执意不肯借穿自己的衣服,也不肯稍事打扮,便说:“行,就这样,我们走,”一面就拉起白蕙出门下楼。白蕙跟她走着,心中却不免暗想:这位小姐真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她们雇了两辆黄包车直奔惠罗公司。

  继珍说是要买一件春末初夏季节穿的洋装,让白蕙给出出主意。但白蕙认为有几件式样不错的裙子,继珍却看不上。继珍是个很美的姑娘,身材高挑丰满,脸上除了鼻子稍扁、嘴略嫌大外,可说长得很端正。从白蕙的眼光看,其实只要色彩协调一些的衣服,继珍穿上都蛮好看,根本不必如此挑剔。

  可是在白蕙看来是件苦事的,在继珍却有着无穷的乐趣。她在挑选,试穿各种衣裙方面的耐心,有时简直令平素最有忍耐精神的白蕙都受不了。所以每当继珍换上一套新衣,在大镜子面前左转右转、前看后看时,她总是一迭声地说好,希望她早点决定下来。可是,跑遍惠罗公司三层楼所有柜台,继珍竟没有选中一件可心的衣裙。

  从惠罗公司又到了先施公司。又是一番挑选、试穿、反复照镜计议,直到华灯初上时分,继珍总算选出两件薄呢长袖洋装,决定买下其中的一件。她问白蕙哪一件更好些,白蕙说:“我看这件紫罗兰色的很漂亮。”但继珍掂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买了那件宝蓝色的。她付过款,一面看着大店员把裙子放进纸盒包扎好,一面充满自信地说:“这件鲜艳,西平会喜欢!”

  整个下午白蕙不止一次听继珍提起“西平”这个名字。用不了多久,白蕙已经明白,继珍的择衣标准,其实完全系在她对西平审美感的忖度之上。她是那样倾全力揣摩着西平的好恶,并且竭力去迎合。白蕙对这个叫西平的人左右继珍的力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用多想,也可看出此人同继珍的某种特殊关系。现在又一次听她提起,不禁随口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位西平,到底是什么人呀?”

  “你是说西平?”白蕙注意到继珍的声音几乎掩盖不住兴奋之情,脸上也顿时容光焕发,把半日辛劳所带来的疲乏之色一扫而光。

  “是啊,今天下午你至少提了十次这个名字!”

  “唷,我倒没注意,”继珍把腋下夹着的纸盒紧一紧,“不过,不瞒你说,我买这衣服就是为了西平呀。昨天,方丹阿姨打电话给我……”

  “方丹阿姨?”

  “哦,方丹阿姨是西平的母亲。她告诉我西平后天到上海,让我和她一起到飞机场去接。我们是好朋友,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多年没见了,他大学毕业后去法国留学,一走就是三年。这回重逢,我得让他吃一惊,你说对吗?”

  不消说,这位西平,准是继珍小姐的意中人了,白蕙想。而且,她立刻把继珍之所以要学法文,学会话,最近又急着要背那些法文小说的名字等等这些事串了起来。继珍对西平的情意是那么明显。难道这就是爱情?那力量是多么巨大而奇妙啊!

  白蕙不再询问什么,但继珍的思绪却象开了闸的江河收束不住了,就在下电梯和走到公司大门口这短短的距离内,白蕙已从继珍滔滔不绝的叙述中了解到:

  西平姓丁,是他爸爸、恒通丝绸成衣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丁文健的唯一继承人,学的是纺织机械和经营管理。丁家和蒋家是世交,丁氏企业下属六个厂中最大最重要的美新染 织厂,现在就由继珍的父亲掌管着。两家小辈们也是好朋友。西平和继宗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

  她们走出公司大门,才知道天色已晚,马路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好一片嘈杂的市声。一条大马路,每家公司每家店铺不是霓虹灯,就是串彩灯,高高低低、红红绿绿,把这条上海最繁华的大道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般。继珍邀白蕙跟她回家吃饭,白蕙说要回学院夜自习去,坐电车很方便的。于是继珍叫过一辆黄包车,就在她登车要走的时候,又大声把已经走了几步的白蕙叫住,说:“下礼拜,你不必来我家了。西平回来,我可得大忙一阵哩!什么时候上课,我会打电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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