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应。
他微觉奇怪,盯着她,再低喊一次:
「青青,是我。」
这一次,她好象听见了,用很缓慢的动作转向他,露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万家佛见状不由得生疑。青青不认得他了?
「你……在叫我吗?」她说话的速度好迟缓,不激动不狂喜更不笑。
这是怎么回事?窥视其它鬼魂,全都像她一样,面无表情。他脑中纷转,见她转回前方,不再理他,他连忙道:
「我叫万家佛,妳叫什么?」
她又拉回视线看他,想了很久才慢慢答道:「我叫马——不对,我是万家人马毕青。」唇角有抹模糊的笑。
「妳是怎么下来的?」他跟着放慢速度。
又等了很久,她才道:「我不知道。」
「我啊,是为了救妻子下来的。」
她迷惑地注视他。「救?」
「是啊,我妻子无故被害了,我好不甘心,虽然八年夫妻生活快乐,我却从来没跟她说一声,我很爱很爱她的。妳呢,看妳样子,像成过亲的,妳相公跟妳说了吗?」
这一次她沉默好久,才低声道:
「我记不太清楚了……」
他黑眸微热,低笑:
「没关系。我有个儿子,今年才七岁,叫小四,个儿好小,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跟他娘一点也不相像,我曾暗自庆幸,幸亏小四不像他娘,要不将来长大了,男生女相,麻烦事就多了,还是像我这种有男子气概的俊俏最好了。」
她闻言,目不转视地看着他,缓缓点头。
「男生女相,不好。像你,很好。」
他忍住抱住她的冲动,再试探地问道:
「妳呢?妳有儿子吗7」
「我……好象有。他……他……」记忆好模糊。「你记得好清楚。」
「那一定是我刚来没多久的缘故。我妻子还跟我说,她想生十三个娃娃,我呢,只要四个就够了。她觉得奇怪,其实我一直没告诉她,生一次像一千根针在扎,生四次就四千根,我怕疼,了不起她生四次,我扎个四千下;要再多,我就算再有男子气概也不行了。」
她闻言,笑了出来。笑颜虽然好淡,但终究是笑了。
万家佛看在眼里,眼泪差点滑落。
「十三个……我也想生十三个……我相公喜欢孩子多,可惜,我只生一个,就走了。」语毕,连她自己也有点疑惑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来。
「一个就一个,是妳相公身子不好,不能怪妳。」他柔声道。
「他很喜欢孩子的……」她喃喃地:「他真的很喜欢孩子的……我要再多生几个,他就不寂寞了……我走了,他也不会寂寞……」
「他宁愿不要孩子,只要妳。」他哑声道。
她又看向他,眸瞳充满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没直接答,反再追问:
「青青,妳相公长什么样?」
明明该是面无表情的脸,剎那有了情绪,又归于平淡。她微恼喃着:
「我记不得了。」
「妳想想嘛,我妻子有张桃子脸,成天对着我笑,眼儿大大的,我就算故意骂她,她也是老笑着,因为她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真心怨她。妳瞧,我都想得起来,妳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她慢慢点头,努力地回想,又看向他热切过头的俊脸,有点失神。
「我相公……我相公……是书生……」
「是是,是书生,然后呢?」他喜道。
「他……长得好看,不像其它人长得险恶……」
他闻言微笑,就他的青青觉得他心地善良。
「身子柔软……我很喜欢,软软的,我好安心。」见他又笑又皱眉的,她忽然嘴角上起,低声道:「就像你这样儿,有时候,他有点孩子气,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年幼失母,十五岁丧父,虽然他看起来没有什么难过,可我知道他也要人疼的。」
他听了,深深地凝视她。「妳从没跟我提过。」原来,她都懂的,她都看在眼里的。
「没跟你提过什么?」
「不,我是说,妳对妳相公真好。」内心有点喜悦,尤其听她说话愈来愈顺畅,不如一开始的僵硬,他正要再诱导她,忽然问前头阴差喊道:
「快一点,在做什么!苏城瘟疫死的百姓一一点名,先过奈河桥!」
万家佛见小鬼在四周巡视,他闭嘴不言,苏城百姓一一点名过奈河桥,平康县这一批也跟着往前移动,他怕跟青青错开,跟着往前的同时,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吃惊地看向他,然后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没有挣脱也没有出声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看。
「青青,妳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记不得了。」
「看来上头有瘟疫,死了不少人,才让妳延至今日未过奈河桥。」他喃喃道,想起自身已是半个瘟鬼,将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他不后悔,真的。
既然没有神佛,他就自己来救青青,赔上了命他也甘愿。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小鬼走去它处巡逻,他用力压了下青青的手,她又转过脸看他,神色迷惑。
「青青,妳相公叫什么?」
「我记不得了。」
「想想嘛。」他哄道:「瞧我,我妻子虽然还不到野的地步,不过精神好到连我都吃惊,有时是她带着我儿子在府里玩,看起来就像是一匹小野马。」
「马……跟我同姓。」
「真的跟妳同姓吗?妳叫什么?」
她几次张口,最后终于想起来。
「我不姓马,我嫁给万家人了。」
「所以你相公姓万?」
「……对,我想起来了,他姓万……」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又低头望着他紧握不放的手。再抬起脸时,是更浓的迷惘。「你叫什么?」
「我?我也姓万。妳说,我叫什么?」他有点紧张。
「……平安康泰,万年无事……」
他微笑,忍住激动。「妳再说一次。」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我相公,他、他叫万……万家佛。」
「那我呢?」
她开始发抖,看着他,嘴唇抖动着。
「我叫什么?」他追问。
「你……万家佛……」
他喜声低叫:「青青,妳的魂魄记得我了!」
剎那之间,马毕青与他交握的手腕间忽然出现红绳,她一时呆住,他拉着她的手,低声说:「青青,跟着我走,我带妳走。」
带她走?就算记起了他,还有好多事好迷糊,但她直觉信他,看他不动声色地拉着自己往后移动,她跟着退后。
苏城的亡魂走完了奈河桥,阴差叫道:
「平康县马毕青,因急病而死,享年二十四……瘟?今年冬瘟行至苏城,怎么会到平康县去?」虽有疑惑,但魂魄已拘至地府,先过奈河桥再说。「过奈河桥!」
等了等,没人过去,他呆了呆,看向等着过桥的鬼魂,再喊一次:
「平康县马毕青,过奈河桥!」
还是无人出来。
阴差记得他明明领了该魂下来,往平康县那里望去,忽地看见——
「你是谁?不对,你是……人还是瘟鬼?」他叫道,瞪着万家佛拉着马毕青混进正逐步退出鬼门关之外。
「捉住他!快关上鬼门!快关上鬼门!」
万家佛咬牙暗恨再差一步,他紧拉住青青的手,叫道:「别松手!」
她迷惑但点头,可是他行动如常,她却走路十分缓慢,没一会儿就被拥入的亡魂拆散。
他见状大惊,要再挤进缓缓关上的鬼门,但挤得有限,眼见她快要消失在亡魂之中,她后头的小鬼也要抓住她了,忽地想起那瘟鬼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