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沉默了半晌,声音才带著回忆想起:“笄月和笄日是我亲手接出转生池,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双手捧著气息低弱的笄日时内心的震痛。他缩成一团萎靡楚楚地倚著我的手……”苍术双手摊张,仿佛昨日重现,仿佛那个先天残缺的小精灵还躺在他手中。
“笄日是我职任长老六百年来唯一的一位无翅精灵,我看著他长大,看著他学会说话,他和笄月等于是我扶养大的,我舍不得笄月,也心疼笄日,这种心情和你们人界每个身为人父的人一样,孩子再不好,也不忍心苛责——”苍术微驼背,看似千斤重担沉压在他肩:“我知道笄日醉心精灵王子的传说,但总以为给他些希望并无关系,不料他却误认为他就是受难的王子,入了歧途。”
奕霆自小和家人就亲,当然了解做父亲疼孩子的心,但他的默许不啻是恶灾的助因!
“你的袖手旁观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呀,为什么不让他明白你们爱他呢?”
“笄日生来便异常极端,和普通精灵截然两样,他只相信他相信的,除了笄月和盼楚,若有人过于接近他,他就会歇斯底里自虐不休,我们只能退得远远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苍术一一揭开曜城秘辛:“笄月自始至终都不知情,甚至一厢情愿地认为弟弟还小不懂事,难免怕生,完全不了解笄日偏极的个性,而笄日对笄月百依百顺没有丝毫异样,每次我想告诉笄月,刚提个起头,笄月就诚惶诚恐地保证她会好好照料笄日不会让他给我们添麻烦,我看见笄月那模样,总不了了之。”
“曜城的陋规已经存在太久了,久到我无法撼动它一分一毫,精灵界的精灵各有所司,银杏她们位任指导,我也无权过问她们的教法是否合宜,曜城内的憎恨都是我太优柔寡断引起,我难辞其咎。”苍术沉痛地说明:“如果能逮到教唆者魔尊,或许还能把小日从虚幻的梦境中拉出,但魔尊狡猾善变,利用小日的掩护自由来去,我实在无计可施。”
“所以你就想自外引进不受精灵界种种局限的新势力来和旧有教条对抗?”
“我自天匠预言中得知五界转变的契机掌握在四异身上,而这一连串未知自凝戒重现时便已揭开续幕。精灵界的动荡已是置身之中的精灵们理不清的纠葛,我们需要一双能看穿重重烟幕的明眼领著我们开启一扇崭新的命运之门,没有你,精灵界真的将沦亡!我老了,能做的事也不多,只能委托你代为担待,请你务必要救救他们。”
奕霆错愕地瞪著苍术紧握著他手的那双掌,掌心所传来的,是祈求,是托付,更是个自知来日无多的长者至诚的恳请。
“长老,你这是……”奕霆压下那抹不祥之感:“我当然会尽我所能扭转精灵界的危厄,我也是你们一分子,不是吗?不管怎样我是不会退缩的。你大可放心……不,你还是别放心的好,我很会摆乌龙,常搞砸他人拜托的事,你可要提点神盯著,免得出了差错。”为了扫清心头的猜疑,他小心翼翼地求证:“呃……长老,您的身子还硬朗吧?”
苍术暗感奕霆的有心,笑容微微泛开:“精灵长老的力量虽比不上各界之尊,但对病菌的免疫力还是有的。”
“哦!我就说嘛!一定是我会错意了。”
苍术和蔼地瞧著这个心思缜密的孩子,有他在,他的确可以安心了。为了不添加他的压力,他故意不透露精灵长老也有知晓大限将近的本能。
奕霆一低头看著自己可怜的腿,不但不再装模作样哀声大喊,反而冷静地递个眼神给苍术:“长老,来吧!”他似假似真地说道:“要救精灵界从此下手哦!”
苍术会心,是啊!是他该克服优柔寡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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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轩。
梅香处处,优雅地凝伫著梅树特有的风骨,伊人立在枝节梅影间,颦眉、轻愁,淡淡忧染眉睫,一如以来,一如他迷恋上她的那一刻。
“盼梅。”
“你来了?”她永远以这一句迎接他。
“怎么了?”苏枋当头轻问,他察觉到盼梅的不对劲,虽然她神韵如常,幽然未改,但他却感应到她眼底异样的宁静,那不是惯于牵挂的盼梅该有的心情。
盼梅慢慢抬眸,翦翦秋瞳定睛于苏枋刚正的脸上,许久,才伸出柔荑。
“盼梅!”苏枋低喊,神魂俱震,因为温热的柔软贴上了他的脸颊。
盼梅双手捧住苏枋羞烫的颊,诉语缓缓:“让我好好感觉你,好好记住你,可以吗?”
苏枋凛悸,这不是盼梅会说的话,他和盼梅一直谨守著无形的礼教,今天她全主动跨越这道藩篱吐出请求,背后必定存著不简单:“出了什么事?盼……”
“嘘!”盼梅的食指封住了他的唇:“答应我这次,别开口。”
她的眼神太平静,她的微笑太凄凉,苏枋只觉心跳加速,不是因为那双纤荑,而是恐惧。他也伸出双掌,包覆住她的十指:“梅,有事就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
“你终于叫我的名了。”盼梅安慰地垂睫,苏枋向来坚持著他宁折不屈的原则,不肯以亲匿的呼唤乱了彼此的方寸,今天他竟会改变作风,她一则以喜一则以憾。喜的是他终于开窍,懂得表达他的感情了,憾的是——
“梅,之前我们明厅议会,大伙被奕霆狠狠地骂了顿。”
盼悔诧异地睁圆了眼:那个人类竟大胆如此?接著她又联想到苏枋的不同。莫非苏枋的改变是因他而起?
“他骂得很对,我想了很多,颖悟到我有多幼稚。我不该事事缄默不表,曜城会演变成目前的局面我也要负责,如果我早些学会坦白,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或许大家可以共同合计图谋良方,但我却把头埋在沙里这么久,逼得奕霆非得要以痛斥狠骂才吼醒了我。我……辜负了你,你三番两次折枝赠梅给我,我却迟钝地看不见你的用意……”
“你现在不是看见了吗?”盼梅依进了他宽阔的胸膛,呵!她也是幸运的,至少还能一偿宿愿。他的怀抱比想像中还安全坚强,他小心的怜惜,带著些微颤动的双臂,解意地圈著她、拥著她,为她逐渐冰冷的身体灌输宝贵的温暖。
“枋,你爱我吗?”再也不必伪装,再也不需矜持,她的爱,渴盼在今天安定下来,她不想也不能再蹉跎。
“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你。”苏枋纵使疑困满怀,也不敢扰了眼前的绮旎气氛。
“我不要你的守护,我要你的爱!”盼梅偎得更紧:“我要你爱我。”
“我爱你。”像是呼应般,他把她环得更近:“我爱你。”
寒冷,曼延到盼梅的心口,开始麻痹她的知觉,但她却一点也不难受,甚至连预料中的怨憾也烟消云散,能这样依著她的归属,就算是死,她也含笑。
“帮我向谢奕霆道声谢。”如果不是他,她就等不到他这句许诺了。
“梅,我已经学会了不再隐藏,你也不要再瞒我任何事,好吗?”
“……”
“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对不起……”盼梅微弱地吐出道歉:“别怪我……”
苏枋及时揽住她下坠的娇躯,大惊失色:“梅,你怎么……”话噎在喉中,他狂骇地目睹鲜血自她紧抿嘴唇的指缝中迸出,散飘成刺眼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