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怒吼声在暗夜听来,颇有肃杀的意味。季雪亢躲在门后,心绪惶惶地目送著他颀长的背影,逐渐融入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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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直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歇。三天来,李卫日日早出晚归,左长风以为他是为了打听突厥公主的下落,或者为探访民情,才这么不辞劳苦。唯庞度和其他随从明白得很,让他心烦气躁的必定另有他人。
“查出慕容蒂落脚的地方了。”庞度相信这是让他重返“正途”的好机会,因此加足了劲想把正主儿找出来,大伙便可起程回京覆命,永远不再和季雪有任何瓜葛。
“她在什么地方?”李卫神情专注地问,迷失的心似乎已导回常轨。
“在黄家宅院,她以季雪贴身丫环的身份作掩护,实际的目的是为了入关找寻突厥的镇国之宝“羊皮虎玉”,那是一张以羊皮绘制的地图,据说里头详细说明当年慕容顺从中原老百姓手中抢去值钱财货的埋藏地点。”
“那么贵重的东西准是被熟知内情的人偷了出来。”李卫研判这偷儿必是慕容顺相当信任的人。
“是的,该名盗贼正是慕容蒂的兄长慕容迪。”
“慕容迪?”李卫霍地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原来季雪又骗他,实际有慕容公子这么一个人。哼,好个杨花水性的女子!
他忿忿地咬咬牙,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使得庞度瞧不出任何端倪。
“是窝里反?”他幸灾乐祸的脸上了无喜色。
“是的,传言慕容顺重病在床,慕容迪图谋先行接掌王位不成,和辅臣司徒忌及慕容蒂产生严重冲突,最后慕容迪便窃走镇国之宝逃离突厥,混迹中原内地。不过另有一说……”庞度顿了下,抬眼瞥向李卫。
“有话就说吧,何必吞吞吐吐。”
“根据探子回报,慕容迪之所以在云梦镇流连不去,乃是因为迷恋一舞坊的舞娘。”
“是季雪?”若不是她,庞度就不会支支吾吾的了。
“是的。”
“既然他那么有心,为何不阻止季雪嫁予黄德原?”手中握有难以计数宝藏的人,买下一名卖艺的舞娘应该不是难事。
“因为那桩婚事正是慕容蒂一手安排的。慕容迪想是顾忌她妹妹身负王命,又极受朝中大臣爱戴,才忍气吞声,不敢随意败露行迹。”
“那番女此举的目的呢?”
“黄德原因到突厥经营布匹买卖,和慕容迪成为莫逆之交,当慕容迪逃离后,他也跟著没再踏入西疆。依属下推测,他拥有的庞大财富和慕容迪应当有密切的关联,只是属下尚未查出慕容蒂除了意欲夺财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企图。”
由这种种的迹象显示,突厥提议和亲,目的只是为了方便入关,掳回叛徒,重振其郡王的威信而已。说穿了,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是个幌子。大胆夷狄,竟敢如此戏弄他大唐皇朝。李卫冲冠一怒,十个指节握得咯咯响。
“那这个慕容迪现在何处?”他在极度克制下,口气方能不愠不火,然敏感的庞度却依稀感受到一股狂怒在他潇洒的眉宇间缭绕不去。
“这个属下尚未查出。”
“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这个人,将他逮回驿馆,我要亲自审问。”
“为何?属下不明白,我们的目标是慕容蒂。”难道贵为皇子的主子会对那份宝藏感兴趣?
“本王自有道理,你只管去办就是。”他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慕容迪很可能是他的头号情敌,令他欲除之而后快。
思及此,他的心魂渴望马上疾冲到水舞坊,找到季雪可能休憩的厢房,想象那个眼眸暗含情欲的妖娆舞娘,守候在纸窗后的那一边引诱他破窗而入,与她抵死缠绵。
迫使季雪亢被逐出黄家,他原是希望她在走投无路时,自动投怀送抱,让他得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这该死的女人不肯就范。
月光下,李卫美如冠月的脸庞忽地苍白得了无血色。在他极不愿意承认的内心深处,荡漾著激情的灰烬,因为幻觉中景象陡变,搂著季雪羸弱腰肢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不知名的龌龊男人。
这贱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特别是青楼的女子狂怒若此。
“怕!”一记铁沙掌将桌上的杯碗震得半天高,茶水溅溢四处,十分狼藉。
垂手伫候一旁的庞度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瞠目呆立。
“卫王爷?”
“下去。”李卫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但,卫王爷……”
“我说了,下去。”闭上双眼或可将一切恼人的俗事隔绝掉,怎知伊人的倩影竟迥然赴目,搅动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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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雪重返水舞坊,鸨娘当然高举双臂相迎。
她踌躇地立在盈尺高的舞台上,怀想从前夜夜炙妆盛服,艳光辉耀的舞娘生涯。
也许真被庙口的张铁口说中了,她软骨轻躯,天生注定吃这行饭,这一生注定得在红尘中求生存。
“雪,到这边来。”鸨娘骨瘦如柴的手上青筋暴露,显得十分狰狞。
涂了厚厚的脂粉下是一张肿胀、蜡黄的老脸。她病了,病得很重,只是不随便对人提起病情,大家也就没特别留心。
“妈妈,我给您请个大夫过来瞧瞧。”鸨娘虽曾贪图钱财卖了她,但这五、六年来,待她倒是不薄,冲著这点情份,她都不该坐视不理。
“不必了,我早进了一半的棺材。”拍拍身旁的椅子,要她坐下。“倒是你,你已经不是水舞坊的人,我无权留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季雪木然地摇摇头。“家我是回不了了,如果妈妈肯收留,我就回来再跳几年舞。”
“傻孩子,”鸨娘摆摆手,“舞娘生涯原是梦,认真找个好归宿才是真的。”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死。我的遭遇你看到了,这世上还有男人敢娶我吗?就算有,我也不敢嫁,寡妇的滋味可不好受。”转头瞟见墙边矮柜上摆了鱼腥草、黄苓、拇指粗大的人参……等等一千治病的药材,她不禁把秀眉锁得更紧。
鸨娘上次出卖她说不定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人没有永远倒霉的,否极了难道还怕不泰来?”
“我现在是爹娘不疼,佬佬不爱,万念俱灰,只想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
“那就回来吧,回来替我掌理水舞坊。你不是一直劝我收起淫业,专心教舞,让舞坊的艺伎名闻遐迩?”
季雪一喜,“你真的愿意让所有的姊妹们只卖艺不卖身?”这大好消息她要赶快去告诉红雩姊和柳绿姊她们。
“这阵子才衍生的念头,大概担心死了以后阎王爷罚我上刀山下油锅吧。”她呵笑地露出两排黄牙。
“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季雪兴奋地搂住她,“把舞坊传给红雩姊吧,我是败家格,不能担此大任。”
鸨娘张著一张看透人情世事的眼,朝她上下转了一圈,忽道:“我带你拜拜去,春园街底有个红棉谷,谷里有座石头公,听说灵验得很,我去求长寿,你去求转运,不相信天有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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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苍树密荫遮蔽下的小庙,从里到外刷上黄澄澄的金漆,连神位匾额一样显目刺眼。
鸨娘要季雪双膝并拢,跟著虔诚拜倒在石头公面前,口中念念有辞。
季雪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待听到鸨娘口里叨念著,求菩萨保佑自己见得佳婿良缘时……她脑海竟不合时宜地浮现那假冒钦差的强盗,胸口涨得满满的,宛如满腔情欲亟待宣泄,在她体内汹涌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