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样说是没错,但万一那丫头在路上有个闪失或耽搁,岂不是要坏了本大将军的好事?”明知自己这把怒火烧得理亏,陆广荣还是一副老子什么都没错的跋扈状。
“应……应该不至于吧?”朱师爷吞了口口水,悄悄向后挪了挪,唯恐又吃他一记魔爪。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女儿这条命是多么的尊贵,岂能容许你这么草率的推测?我警告你,那丫头要是及时赶回来也就罢了,否则你给我提头来见!”
***
西边草地上又一个向晚斜阳,夕日火红地从山巅上滚落,隐在稀薄的云层里。
举目望去,黑影蔽天的松冈下,从东寨门向东,屋瓦栉比鳞次一栋挨着一栋,都是一色金黄,彩霞扑粉也似地弥漫了半个山头。
湛蓝如深穹的边际便是飞鹰帮的总舵,由远处望去,形同高高矗立于天外的宫殿,予人云深不知处的神秘感。
黑云立于山丘上,眺望着山林的辽阔苍茫,既志满又憾恨。爹曾在这儿打下一片江山,备受江湖中人敬仰,孰知一场横祸竟让他家毁人亡,连自己的妻小也保不住。
人人都说江湖凶险,他走的将是一条不归路。但,他能有别的选择吗?
左叔花掉半辈子的时间将他打造成铁血冷汉,根除他的七情六欲,只留下仇恨和嗜杀。他原以为这一生就将在掠夺杀伐中度过,没想到,这股厌腻感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会是一种天谴?连老天爷也看不过他双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特别把那已被他刻意抛弃的良心又塞回他的身躯,要它不时跑出来作怪?又或者……是某种情感作祟?以惩罚他的薄幸寡恩?
女人啊!他的心底从来不曾留下任何空缺装载这类恼人的祸水,她们只供浅尝,不必当真。左叔耳提面命再三,要他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但……最近心湖波动得格外厉害。是陆赢姬的阴谋,那个既是狂徒又是女人的妖魔,令他极欲夺之而后快。
他的渴望来得这般强烈,甚至比振兴飞鹰帮的霸业更令他心绪浮躁,跃跃欲试。
这时山丘的另一边,一个和他等高岸伟的人影徐徐走近。
“又想起她了?”项诠可算是黑云肚子里的蛔虫,任何心事一向瞒不了他。
黑云抿着薄唇笑了笑,复又长喟一声。
“女人是用来寻欢的,帮主这声喟叹所为何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顿了下,想看看项诠能否猜中他接着要讲的话。
“很难。”
厉害!黑云差点就要向他鼓掌致敬了。
“左叔不会同意?”他打着哑谜,也只有项诠才知道指的是什么。
“帮主决定要做的事,什么人阻止得了?左叔是个很好的借口,但只能用来掩人耳目,要对付自己的心灵就完全失效了。”
“何以见得?”他自信在儿女情事上有超凡的自制力。对陆赢姬的萦怀应只是短暂的迷恋,很快就会淡然处之。然而,究竟有多快,他则不太有把握。
“因为帮主的心灵出现了缺口,在这个缺口还没修补好以前,帮主永远都要怅然若失,就像现在。”项诠眼神一下转为犀利,好像企图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别瞎猜,我怎会为一个妖女怅然若失。笑话!”他的表情像是恼羞成怒,很不自然。
项诠谨守分寸,频频点头。有些事否认得愈是激烈,通常可能性就愈高。帮主的可敬之处就在于,他即使是坏,也坏得磊落坦荡,这种人最容易欲盖弥彰。矣!情为何物,竟使铁铮铮的硬汉化为绕指柔。嘿,他们帮主老大展现柔情的样子一定迷死一缸子姑娘。
项诠想着想着竟不察的笑了出来。
“你在高兴什么?”黑云以为他意在嘲讽,口气很不友善。
“帮主有了心上人,我们做弟兄的焉有不乐之理?”他素来就最不赞同左叔那一套祸水论,只是从没说出口而已。
“既使对象是我们飞鹰帮的死对头也一样?”
“陆赢姬不是我们的死对头,陆广荣才是。”
“有差别吗?一旦杀了陆广荣,我和她还有未来可言?”这就是他一开始提及的问题。
“只要救出兰姨就有可能。”见黑云怒火加剧,项诠赶紧往下说:“探子回报,陆广荣派陆姑娘火速赶往哑口,保护一名极为重要的人物。根据我的猜测,这个人十之八九就是兰姨。”
“真有此事?”黑云心头大震,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马上传令下去,召集帮中所有弟兄。”
“帮主之意是……”项诠这回猜不中他的心思了。
“咱们今晚直捣驿馆,杀陆广荣一个措手不及。”一想到大耻将雪,他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怒放出慑人的光彩。
“帮主对陆姑娘果然情真意切。”
“胡扯!”关于这件事,他决定来个死不承认,免得这些家伙拿着当话柄,将来有事没事就端出来消遣他。
“那为何非得等到陆姑娘出了驿馆,您才肯下诛杀令?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见到兰姨以后,要不要我帮你提一提?”
“犯不着你多事。”平心而论,陆赢姬是很吸引他,但要娶她为妻则需要再研究研究。那个女人呐……“喂,你怎么还杵在这儿,我交代的事快去办呀!”
“再让我说一句话就好。一柱香后,陆姑娘将路经松罔下的石林道,帮主要是闲着没事,可以去呃……找她叙叙旧。不过,千万别告诉左翼说是我把消息透露给您的。”否则他们又有得吵了。“够啦,快去吧。”
项诠才离井片刻,黑云的心立即沸沸扬扬,涌起万种滋味。心仪的女人,得之而后快!耳际不断有股邪恶的声音在招引着他。
他是个永难餍足的人,既占有了她的人,当然还要得到她的心,甚至她的灵魂!
***
夜幕降临了,月儿像半个被剖开的银盘,昏黄的晕彩像迤逦的落英,将眼前的草原映得一片凄迷,广袤的穹窿覆着一堆一堆的乱石和杂草,蓦地下起了暴风雨。
陆赢姬拉紧油衣,头垂得低低的,但依然阻挡不了斜风骤雨趁隙自领口窜入。不到一刻钟的光景,娇喘咻咻的她寒冽得打起哆嗦。
得找个地方暂时歇歇脚。她这样快马加鞭地赶路,已连续错过了两顿餐饭,万一又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问题是,这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根本连一户人家都没有,更遑论客店了。
不得已,她只好再加快速度,也许过了这个山头就会有民宅可以投宿。即使这高低起伏的山埠极不好走,而微霭的烟雾使得原就昏暗不明的山径,更加荒寒诡谲。
“嘎?!”突然马儿的两只前脚不知让什么给绊倒了,整个身子跌扑而出,将她从马鞍上摔向左前方十余丈远的断崖边。
所幸陆赢姬练就一身好本事方能临危不乱,于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抓住岩壁上一株小松树,才没掉下这深不见底的崖谷。
糟糕,这岩石浇了雨水之后,变得好滑,松树因为太小已快撑不住她的重量,根部的细石和土块纷纷滚落,奈何她两脚无处着力,空有上乘的轻功亦施展不出来。莫非天要亡她?
正苦思无计,忽见崖顶走来一个人。唉,感谢菩萨,在这样的雨夜里,竟然还有人会路经如此荒僻的小径。陆赢姬心里一阵欣喜,立即大声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