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来了?妳干嘛紧张得像鬼似的。」五姨娘晃进来,没事人似的。
秋娘一手拽住她,从头看到脚,看到五姨娘手腕厚厚的纱布,突然落下泪。
「这是怎么了?」五姨娘叫了起来,倒是慌了,「拜托,是我挨刀欸!挨刀的人没哭,妳哭什么呢?」
「对不起……」秋娘咬住嘴唇,努力安顿心绪,不让自己太激动。
「采花贼要来就来,妳管得住?」五姨娘拍拍她,多少年没见这小姐落泪了?「幸好有谷梁大夫……」
秋娘望望其他的人,心口凉飕飕的。挤在她这病房里的仆役,有好几张新面孔。
「谷梁大夫,谢您了。」她的声音恢复正常,「其他的人都下去。」
等走得剩下谷梁大夫和五姨娘,秋娘严厉的对五姨娘说:「我在丽京买了织坊,妳马上去!顺便带着谢大和凝碧一起走,现在,马上去收行李!等等叫镖局的人陪你们一路北行,听到没有?」
「为什么?」五姨娘嚷嚷起来,「为什么赶我走?这是我的家欸!我不要走!妳是不是疑心毛贼是我引进来的?我没有……」
「我没这么想。」她定定的看着这个和她一起辛苦持家的姨娘。一直以为自己对她不过是虚情,哪知道时日一久,假意竟成真,听到她遇袭,全身颤抖不已。
秋娘挣扎着要下地,谷梁大夫扶着她,秋娘着地一软,跪了下来,「姨娘,算秋儿求妳。」
「妳这是干什么?!」她慌了,哭得满脸的妆都花了,「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要我们都走呢?」忙把她扶到床上,觉得她轻得像是一件衣服,心下深深的难过。
秋娘摇头,阖目养神了一下,「姨娘,仆役多了许多新面孔。」
五姨娘愣了一下,「大爷荐来的人。我本来不想收,刚好最近许多人的身契都到了。妳也知道,我们不是那种耽误人家一辈子的主子,所以能放的、该放的都放了,大爷给的人,我又不好驳回,都是有身家有契约的。」她这时候发觉有丝诡异,「有什么不对?」
「没有。」秋娘又恢复那种淡漠的神情,「姨娘,妳和凝碧过去打理织坊。若是稳定了,这边也事了,再回来吧!求妳什么也别问,将来事了我自然会奉告。」
凝碧不肯走,重伤还哭哭啼啼地扯着秋娘的袖子,谢大站在她身后,神情惨然。
凝碧伤得这么重,他才发现凝碧在心里的分量,心中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姐和凝碧。
两个人在他心里同样的重要。
「凝碧……」秋娘已经恢复冷静,轻叹着,「妳哭得我头都疼了。」温柔的笑笑,拍拍她的手,「丽京有什么不好的?天子脚下呢!我买了织坊,这些年经营不善,好生头疼,妳和五姨娘过去帮我打理打理,也是产业。谢大也陪着妳去,不是甚好?谢大,」她唤着,「咱们丽京也设个分号吧!老让人手底剥一层,我怎么算都亏。既然我们自己有船,为什么要丽京那儿转运赚一手?」
她劳了半天神,心里凄楚,两颊又似火般嫣红,「你们俩的婚事也赶紧办一办了。趁我还活着,我想看看我的侄儿。」
谢大踌躇了半天,终于应道:「是,小姐。」
没法子送行,秋娘让弟弟去送众人,自己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她屈身朝墙而卧,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大夫?」
谷梁朗静静的坐在她身边,「嗯。」
「走了?」
「是的。」
秋娘沉默了好一会儿,「希望他们一路平安。」顿了顿,「你不问我为什么将他们遣走?」
「何须问?」谷梁大夫笑笑,「妳既恐他们受伤,又怕他们若受了胁迫,妳无法抵御。」
秋娘倏然转身,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谷梁大夫,你因何留下?」
「妳是我的病人。」
秋娘想在他平静的脸庞上找出蛛丝马迹,「只是这样?」
他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她深思片刻,「大夫,你可受聘雇?」
「何以问?」他仍不动声色。
「你若受聘雇,除了弟弟的家产外,我尚有私人产业--商船两条,织坊两座,还有菱仙镇上若干房产。」秋娘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只要大夫愿意,我愿双手奉上。」
「若要治愈妳,我是无能为力的。」她绝不会只为乞命。
她微微一笑,雪样丽颜渗入绯红,「我聘雇你为我的私家大夫。治的,不是我的命。是我娘、我弟弟和我未死前的安全!」
正色的时候,她眼中的火苗更盛,「大夫,我不问你所为何来,我也不问你为何留下。你应有要务,但是这要务大约落在谢家庄吧?这些我都不问。只要你愿意保我一家平安,我愿奉上我所有。」
「所有?」他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还是一派斯文,「只要妳能付出的?」
「是。」
他心里涌出激赏和惋惜。这样灵慧女子,为何寿促若此?
「成交。」他起身,「等我想到要什么,我当会告诉妳。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她坦然。
而后,她不再事事关心,所有商行事务,都由各主持店主自行决定,对外又传她病笃的消息,越发的不见人。
谢家庄所有的家务也一概不理,径交大伯荐来的管家理事。
她整天都躲在留芳阁,连弟弟都很少让他外出,只留在她的身边读书,娘亲那儿,每天让莲儿去请安,又请了还在谢家庄的老仆暗地里留意。
这样来得及么?
她镇日心魂不宁,一点事情就让她惊跳。幸好尚在的老仆也觉得气氛不对,事事忠实回报,她自己的留芳阁,半个新仆役也不留。
这样来得及么?大伯大伯,你千万要想清楚,我们终究与你有血亲关系,切莫赶尽杀绝……
「妳绷得太紧了。」诊脉已毕,谷梁朗皱了皱眉头,「我在留芳阁,不打紧的。」
秋娘表情有些凄楚地看了看他,「我真没用。」
「相信我,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得比妳好。」他吹凉刚煎好的药,「即使她们身强体壮,无病无灾。」
「还要多久?」她脆弱的身体经不起这种恐惧。不,她不怕死,但是她却无法放下孀母幼弟。
「很快。」见她惊魂未定,半张病弱的脸全让乌黑的头发遮盖,不禁牵动心底一再压抑的酸楚,轻轻的掠掠她的发,「至多一个月。」
「小姐小姐,不好了~~」一听莲儿这样惊慌喊叫,秋娘脸色发青,一迭声的喊--
「冬儿!冬儿!」秋娘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姊!姊!我在这儿!」正在桌边习字的忍冬吓了一跳,一把扑到她怀里,「不怕、不怕。」他小小的手拉住惊慌的姊姊,「我没事,没事!」
虽然忍冬一直知道家里气氛诡谲,因为这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他不再贪玩,只是静静的守在姊姊的身边,像是惊吓过度的小动物。他知道,姊姊莫名其妙的惊慌都是为了他。
「莲儿。」谷梁大夫还是那样镇静,让惊慌的众人都沉静下来,「慢点说。什么事情?」
莲儿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看到吓着了小姐,她自己也吓到了。
「邻镇……邻镇有官差被杀了,听说是追捕江洋大盗反而被杀,好可怕……」她哭了起来,「听说那些江洋大盗到邻镇去了,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呢!」
秋娘抱紧忍冬,心神一定,想从冷静的谷梁大夫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偏偏他只是淡淡一笑,「莲儿,那是邻镇的事情。快别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