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花园的青石子路走,拐过几丛竹林,一进大厅,只觉满屋药香。安瑜让了座,端详着秋娘。「弟妹似有不足之症,愚兄可否把脉看看?」
「正是。大哥,我正要请你看看呢!」谷梁朗回头,「秋娘,让大哥帮妳看看。」
秋娘温顺的伸出手,安瑜把了脉,不动声色。「弟妹此疾……是先天带来的心疾。」
闻言,谷梁朗心沉了沉,「可是一样的?」
「一样的。」安瑜沉吟了一会儿,笑了笑,「弟妹远道而来,一定累了。」他吩咐小婢,「请小姐们来见客。」
安瑜对秋娘笑道:「我有几个淘气的妹妹,三个都是一胞所生,长相也都差不多,虽然粗野不识礼数,倒是还和气好朋友的。来了这样天仙似的嫂子,她们心里一定欢喜,若是没大没小的胡说,一时得罪了,还请弟妹看我薄面见谅。」
秋娘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那小婢无可奈何的回来,禀道:「公子,小姐们说……她们不想见客。」
「真是越大越不知礼数了。」安瑜拉长了脸,「翠儿、茜儿!别躲了,女孩儿家躲在窗下作什么?好端端的学做贼么?」
「我们不想见栖渡山的那个女人啦!」窗下两道娇嫩的甜嗓,虽是愤慨,听起来却像是撒娇,「谷梁哥哥,就跟你说过了,那个女人眼睛长在头顶,不是啥好货,你还娶她!」
谷梁朗不禁好笑起来,「翠儿、茜儿,不是呢,你们的嫂子是谢家庄人氏,这辈子可还没上栖渡山过呢!」
安瑜看了他一眼,谷梁朗却只是苦笑。
只见两颗头颅冒了出来,都是圆圆的脸孔,圆圆的眼睛,连小巧的鼻头都是圆圆的,看起来分外甜美娇憨,只见一个穿绿,一个穿红,身量容貌,倒是一模一样的。
「呀,真的不是呢!」安翠和安茜一声欢呼,冲进大厅,「谷梁哥哥,恭喜你娶了个漂亮新娘子!」她们一左一右搀着秋娘问长道短。
「好了好了,别吓着人家了。」安瑜被她们俩逗笑了,「带妳们的嫂子歇歇,园子里松泛松泛。」
安翠和安茜咭咭呱呱,扶着秋娘,就往后楼去了,安瑜宠溺地看着她们,摇了摇头。
转向谷梁朗,安瑜脸色凝重了起来,「你娶了妻,却没有禀告杏仙派的师尊?」
谷梁朗一脸不自在,「……正要上山禀明师父。」
「你明知道你师尊的女儿一心想嫁你,你师尊也一直暗示力促,你却……」
「大哥。」谷梁朗皱了皱眉,「秋娘已是我的妻,别谈这个了。你看秋娘这病症,和三个小妹的病……」
「是一样的。」安瑜默然一会儿,「她应有良医护命,不然论起来,她比翠儿、茜儿沉重的多。」
谷梁朗心里只觉得越发沉重,「大哥,我只能求你了。」
「我?」安瑜苦笑,「我一介药师,连自己妹子的病都治不好,求我什么?子霁,你医术高于我,难道不知道这病医药罔顾?」
「但是三个妹妹却都……」谷梁朗还想争辩,安瑜却摆了摆手。
「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帮她们延命止痛,我这个做大哥的……」他满脸痛苦,谷梁朗也不忍说下去了。
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谷梁朗勉强笑道:「大哥,再也没有大夫能做得比你更好了,连我也不能够。三个妹妹都好端端的,我看翠儿、茜儿气色颇佳……大妹妹呢?我怎么没看到兰儿?」
安瑜凄然一笑,「她也念着你呢!常常问,谷梁哥哥怎么下来玩?她从小早慧,就你把她当大人看,跟她谈诗说赋的。你也知道,我于诗赋上极平常,附近好大夫多得是,好先生没几个,养出这么个才女妹妹,让她这么寂寞,我这做哥哥的也实在对不住她……」
领着谷梁朗往后院走,拐过一弯流水,只见一座低缓的小丘。
青草萋萋,环绕着新坟。
「兰儿……」安瑜抚着墓碑,表情哀伤,「谷梁哥哥来看妳了,妳可欢喜?妳最爱跟谷梁哥哥玩对对子,现在要对,可对不到了……」
谷梁朗只觉得脑门像是挨了一记闷雷。他自幼来到栖渡山,常跟着师父下山采购药材,他跟安瑜一见如故,三个安家姊妹更像是他的亲妹妹,尤其是安兰,从小就不同凡女,虽然身有痼疾,却极爱读书,安翠、安茜天天淘气个没完,就她斯斯文文的埋首书堆,他也特别疼爱这个小书呆妹妹。
不过半年光景,居然天人永隔。
「她连十二岁的生日都过不了……」安瑜的脸上蜿蜒着泪,「你说,我还能帮谁?我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安瑜翘首望天,「我安氏一脉单传,男丁都苦于心疾早夭,到了我这代,居然不是我,而是我三个妹妹!若是有病灾,为何不降临在我身上,却让我三个妹妹替我承了去?这三个妹妹,是我娘挣命换来的……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我绝不娶妻,这种血缘,到我这代就该断了!人人都说,我是天下第一药师,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这个第一……真是讽刺!」
看着安瑜惨哭,谷梁朗只觉得鼻酸,轻轻的拍他肩膀。
他心里有着很糟糕的预感。将来对着青垣惨哭的命运,自己恐怕是躲不去了。
想到这里,他原本守得严谨的平静,几乎要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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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让安翠、安茜两姊妹拖着走到后楼,这对宝里宝气的姊妹很热心的端茶倒水,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害秋娘不知道该答哪个才好。
虽然吵人,却不让人讨厌,大概是她们一派天真烂漫,孩子气还极重的关系。
「先喝个水如何?」秋娘笑着说,「说得这么快,我还真怕妳们噎着了。」
安茜嘻嘻一笑,「秋姊姊,妳真漂亮。妳在哪儿遇到谷梁哥哥的?他怎么跟妳求亲的?有没有后花园幽会啊?」
「对啊对啊,有没有那个什么花下月前?」安翠也凑上来,满脸兴奋。
「花前月下啦!」安茜不耐烦,「兰姊姊叫妳念书不念书,连个成语也说不好。」
「妳又比我多念多少书了?」安翠撇嘴,「兰姊姊也叫妳少读些传奇本子,妳又听她的了?」
秋娘听了她们的对话,便问:「对了,我听安大哥说,妳们还有个同胞生的姊妹,就是兰儿么?怎么没看到她人呢?」
安茜、安翠对望了一眼,神情惨澹了下来,旋即甜甜一笑,「兰姊姊比我们先走一步了。以后我们也会跟她去找娘的。」
秋娘愣愣地看着这对甜甜的姊妹,细想想,不禁如坠冰窟。「孩儿家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没有丧气啊!」安茜眨着大大的眼睛,「我们三个出生这儿就有病。」她指了指心,「活到这个岁数,福伯福婶天天念佛,说是老天爷可怜了。兰姊姊冬至的时候伤了风,就……我们应该也会这样吧!」
秋娘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冰水,愣愣地看着这两个恐怕才十来岁的孩子。她们跟她一样,也是先天带来的心疾?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子霁眼巴巴的将她带来,应是看安瑜百般疼爱呵护这三个有心疾的妹妹,想来应有良方。
若是知道安兰早夭……子霁心里怎么受得住呢?
见她脸孔发青,安翠凑过去把了把她的脉。「姊姊,妳也跟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