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会忘了,武将的一生,就只是在等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只是在追求一场畅快淋漓的战役?等待了那么多年,在洛阳城外他找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而他也自余丹波的眼中看见那份肯定他的目光,他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在余丹波的心中刻下更深刻的痕迹。
也再不会有人,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这就够了。
在接触到狄万岁眼底那份释然的眸光时,余丹波登时扬刀冲上前,倾全力一刀砍过狄万岁的颈间,当余丹波停止脚步时,狄万岁的人头,在他身后,缓缓坠下。
九江。
伏羲营兵临城下,退回九江城的轩辕营大军,正据守在九江城外城墙上,以大石或滚木向下力砸,或将烧热的油往下淋浇,试图逼退那些想攀上城墙的敌兵,一根根拒木,不断推走架上城墙的木梯或是鹰爪,九江城外城处一片喊杀声,往卜窜升的黑烟密布天际。
眼看九江愈守愈不易,再如此下去赵奔恐将得逞,坐镇在城内的冬卿在收到燕子楼派来的急报后,忙不迭地去与袁天印商量,但她并没有找到心急如焚的袁天印,倒是找到了个安安静静待在房内一事未敞的袁天印。
「袁师傅还不求援?」
「向谁求援?」袁天印挑了挑眉,似乎压根就没这打算。
她一脸不可思议,「当然是向长安求援!」
「长安无兵可援。」袁天印朝她摇首,「此时长安前线若减损兵员援外,晋王所率益州大军即可能往长安推进一步,长安前线若个能守,益州大军恐就将攻入京内,因此长安前线一兵也下能拨。」
「轩辕营既已-分为二,何不就叫玄玉命余将军速往九江?」今早洛阳方面已传来捷报,在洛阳迎战伏羲营的轩辕营已退敌军,洛阳距九江距近,只要余丹波将大军转向南下,即可解九江燃眉之急,要大败赵奔亦不是不可能。
袁天印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丹波已赶往长安。」在洛阳傅来捷报之时,他也同时收到了个噩耗,一个,不但打击轩辕营军心,更令此番内战充满变量的噩耗。
「为什么?」她睑上写满了焦急,「长安下是已有乐浪?」轩辕营的乐浪,战功不亚于余丹波,难道连乐浪也不敌年轻气盛的晋王?
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的袁大印,紧屏着唇,同样他也不知该怎么将这消息告诉九江城内的人们,尤其是轩辕营那边,自南国亡国后,由乐浪一手安抚带人营中的前南军们。
一直以来,轩辕营之首即是元麾将军余丹波,余丹波虽是在战技与军阶上高人一等,却为人不够圆融易得罪人,向来轩辕营的大小事就是由能够填补余丹波缺点的乐浪所发落的,轩辕营爱戴乐浪者甚于余丹波,因余丹波或许是无敌,但在兵士们的眼中,乐浪有若父母?
袁天印伸出一掌轻按住她的肩,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哑声低吐。
「乐浪死了。」
倏遭怔住的冬卿,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她难以置信地摇首,两手紧掩着颤动的唇。
「听说,晋王刀上有毒。」先前,他还为了乐浪的性子,担心乐浪对晋王恐会心软于旧日之倩,可他万万没料到,乐浪这个戎马一生的军人,不是败在亲情手中,而是死于暗算。
她惶惶地拉着他的衣袖。
「玄玉他……」乐浪在玄王心中占有何地位,不需玄玉来告诉她,她更知道,视乐浪为兄长的玄玉,在乐浪死于亲兄弟手中,将会多恨多自责。
「在与丹波会合后,他定会率兵亲讨晋王。」袁天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乐浪之死,玄玉之痛恐甚于丹波。」
不能死得其所、死得其法,这或许是所有战士们心中最深的痛,而对乐浪施以狡计的又是晋王,不要说这对乐浪来说有多痛心,对与晋王有着血缘关系的玄玉而言,这是个再怎么做也无法弭平的愧疚,这伤这痛,恐深深烙在玄玉的心头,终其一生,也无法抚平这伤口。
自凤翔兵变前,发生在九江之事,就已到了玄玉忍耐的底限,太子与霍天行之死接踵而来,无异是给玄玉另一个更深的打击,就在乐浪死于晋王手中后,他想,玄玉此刻心中或许再无忍耐二字可言,拋开身后杨国太子之责后,等待迎战晋王的玄玉,只是头受伤过深急于反噬的猛虎而已。
冬卿紧咬着唇,什么话部说不出口,一来是因战况出乎意料的棘手,二则是因她深知玄玉为何会在乐浪死后,不顾九江安危命余丹波兵援长安。只是,长安是玄玉的掌心肉,九江亦是她的骨血,在战况这么吃紧的情况下,要她两者择其一,她办不到。
「眼下晋王逼近长安,长安形势岌岌可危,故玄玉才会急召丹波回长安?」袁天印边为玄王找着借口边安慰她,「妳放心,他二人若联手,定能击退晋王。」
「那九江怎么办?」心中充满矛盾的冬卿,颤着声,低首直视着地面问。
袁天印怔了怔,在她抬首时看着她充满不安的眼眸。
「长安虽危,九江亦然啊!」九江若破,就等于是加深了长安的威胁,若是赵奔善用九江的资源,将九江据为信王之地,狄万岁虽败,但到时信王若再卷土重来发兵北上,只怕将会更陷长安于水火之中。
虽然她言之有理,但袁天印还是不能不为另两人着想。
冬卿,咱们不能在此时要玄玉或是丹波任何-人回九江,若咱们这么做了,他俩其-虽必会兵援九江,可在日后,他俩也定会生悔。」
若是不能亲手为乐浪报仇,就算日后玄玉与余丹波都能压下这份伤痛,可后悔的印子,也将永远存在。
她难忍地攥紧了双手,「我不是不明白……」换作她是玄玉,若不败晋王,她也定势不罢休,只是……
「就让他俩任性一回吧。」袁天印叹了口气,虽知这么做很自私,可还是希望她能够成全。
「那九江呢?」她抚着两臂,深深觉得孤立无援的处境是如何艰难,「难道咱们要放弃九江,助赵奔北上与益州大军合攻轩辕营吗?若是闪此而让玄玉两面受敌,进-步拖垮了玄玉怎么办?」
聆听着她哽咽的语调,袁天印清楚的听见了舍与不舍之间的为难?这般看着她,他恍惚的觉得,在她身上,他看见了当年在江边见他最后一面的玉权,那个,举弓对准了他,却是射与不射皆为难的玉权。
「以眼下的情势来看,燕子楼无法击退赵奔,长空又受了伤,就算短期内我们守得住九江,九江也禁不起赵奔如此轮番猛攻,而城中粮草也总会行吃尽的一日……」冬卿无奈地低语,「我怕,我们等不到玄玉回来……」
袁天印拉来她颤抖的两手,小心握紧后,下定决心地问。
「冬卿,妳信我吗?」
她不解地看向他,「信。」
「若妳信我,不妨就将赵奔交给我。」玉权的两难、玉权的后悔,皆是由他一手所这成,而现下,在玄玉与冬卿之间,他不愿再弃其-保其一,因他不想再见到另一个玉权。
交给他?
对他的请求,冬卿有些讶然,在她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燕子楼他们这些武将身上时,她从未考虑过袁天印,因袁天印虽智谋,却非出身沙场,可当她在看着袁天印这双眼眸时,她却见着了自信的光芒,一种很类似常在余丹波身上见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