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里没有尘嚣的喧扰,没有人世的杂乱。
幼时自己常因病缠身而有了诸多的禁忌,无法随心所欲地走遍每一个地方。后山就成了她唯一的秘密花园。身体不好的她,总是能够在那里汲取她少数的快乐。
犹记得当她得知自己活不过十八年华之际,脑中浮起的除了宇熙伦的身影,还有这片她眷恋不已的地方。她想,她可以在这个地方走完她最后一程。
这是她现在仅存的愿望。而宇熙伦知道,因此,他带她来了。
来完结她最后一个心愿,陪伴她仅剩的时间。
但是,她却看出了他心中的伤痛及那分抹也抹不去的恐惧,时时刻刻围绕着他。他即使明白她将离开,却依旧无法接受。
她要怎么办才好?他骨子里原本强硬的气势早已存在,只是他习惯以温文无害的面孔示人,也被教育成那样的心性表态,所以未能有人引发他这一面。然而,她却深知他这样潜藏的本性最近常因为自己而显露出来,只为保护无能的自己。再这样下去,她怕他会堕入自苦的深渊。
思绪停了,君雪凝的足迹也停了,她仰头望着这一片无穷无尽的水澜壮阔。
小小清泉上连接着不断奔腾而下的瀑布,水面泛着些微神秘闪亮的绿,四面小丘围绕,形成得天独厚的山间谷地,像与世隔绝,不容人打扰般。
君雪凝走近小湖边,脱下鞋,踏着清凉沁骨的泉水,感到许久未见的愉悦。
风吹拂着她的发,水溅上了她的衣裳,但她不在乎,轻盈的身子随着水声摇摆,如铃悦耳的笑声自她唇角逸出。
她小时的最大欢乐就是来自这样的嬉闹,自得于一人的天地。
太专注于眼前难得的儿时记忆,君雪凝没有察觉因忧心而尾随于后的宇熙伦。
宇熙伦站在不远处,见到了她异于平常悠宁的一面,脸庞也染上了笑意。
忽地,她脚底打滑,身子往后一跌,跌入了泥泞的土地上,没受伤,但有痛意。
“雪凝!”宇熙伦赶忙奔上去,可也来不及了。
跑到她跟前,蹲下来急忙审视她是否有恙,却见她笑得更是开怀。
他微蹙眉。“有没有事?站起身来我看看。”看来是没事了,瞧她笑的。
君雪凝摇头,微扬的眉角在在显示她的好心情。
“没事,只是有点痛,但不碍事的,你别担心。”话完,顽皮心一起,她笑得狡诈。
“那就好。”他吁了口气,正想搀扶起她,猛然发现脸上的一滩水,来自于她的杰作。
君雪凝急忙站起,退了几步,无辜喊道:
“熙伦,天热呢,我帮你消暑一番,你应当不介意吧?”淘气的脸庞是捉弄成功的笑意,她现在就像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魔女,眼里却是深幽的目光。
不要太多的悲伤了,她不忍他眼里的难过及痛楚。她已不再流泪,希望他也能忘记这样刻骨铭心的伤痛。
宇熙伦眯起眼,瞪着她,唇角却泛开不可思议的微笑。
她又像过往一般喜欢同他嬉闹了,这小妮子,怕是以捉弄他一辈子为乐吧。
思到这,他敛起笑,不动如山,只是望着离他六步远的君雪凝,冷哼了声:
“你有胆泼我,就有胆接受惩罚。现在,过来。”他朝她勾勾手指,狂妄得很。
君雪凝学他抬起下巴,故作高傲。
“你叫本姑娘过去,我就要过去吗?有本事,你自个儿来捉我呀。”挑衅完,逸出大笑,赶紧提起裙摆跑人。
宇熙伦见到她的举动,不由得笑出声,但仍装出一副严肃样,吼着:
“你别以为本少爷捉不到你,既然敢做,就要付出代价。有本事,你也别逃。”迈开脚步,他追上前去抓她。
君雪凝跑得更快,绕过了湖,跑到了瀑布边,又再对他挑战。
“来呀,看你找不找得到我。”话完,人一溜烟地钻进了瀑布下。
“雪凝!”宇熙伦蹙眉迸出大吼,毫无犹豫地跟着她追过去。
他没有想到,瀑布下是别有洞天,一条颇短的隧道通向了另外一方世界。他慌忙地找寻着,因为心系于君雪凝,进来后就看不到她了。可是愈往里头走,湿气就更少了些,想来对面并无任何湖泊或小河之类。
宇熙伦出了隧道,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青葱草地,绵延至无穷远,远远眺望,恰好是一座小山头的顶峰,可将山下景色一览无遗。
君雪凝悄悄自暗处现身,站在他身后。
“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地方,我常常从瀑布那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底下的一切。”她温柔说道,直接坐在草地上。
宇熙伦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深深地凝视着她。
君雪凝澄澈的眸带着笑意望入他的。
“看着看着,心里就宁静了些,病痛也好了些。虽然那时我年龄尚小不懂得太多的事,但心里总认为,如果能待在这一辈子多好,可惜后来我们迁离了这里。”她眨了眨眼,然而笑靥更盛。“不过……后来的我终于发现,这才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福报,因为,它让我遇见了熙伦……”话甫落,她的樱唇蓦然落入他的口中。
他吻着他对她的心痛、怜惜及绵绵不绝的爱意。
良久,他松开了她的唇,然后,将她紧紧拥入怀。
“雪凝,我们成亲吧,我想要与你成亲。”
君雪凝大惊,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我不成亲。”名分并不重要,但她不要再多牵连他一笔。
“为什么不成亲?”宇熙伦望着她问道,眉里锁着忧郁。“你不想嫁给我?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说好等你满十八时我就迎娶你过门,如今时间已届,你应当是宇家人了。”
君雪凝摇摇头,坚决的态度。“我不成亲,不想成亲。”
“雪凝……”他焦急不已。
“不要再说了,我们没有时间说那些,你应当知道。”君雪凝决然打断他的想望,不愿再讲,背过身去表态她的怒气。
宇熙伦默然,已知道她意欲为何,所以暂时不勉强她。
只是暂时。
他这辈子的妻只有她一人,不论是谁,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我不再说了,你别生气。”他轻搂住她。
君雪凝点了点头,庆幸他未坚持。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
“其实……我曾经在得知我无法活过十八的那一年回到这里。”她忽道。
“喔,就是你随君伯伯回来的那一年。”君雪凝自迁到京城后只有一年随父亲回来探亲。他还记得她出发的前一天忽然跑到他跟前,在他怀中哭了一场,那时他以为她是因为要与他分离三十日所致,没想到……
宇熙伦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下,几乎淌血。
君雪凝不察他的改变,又道:“嗯,后来我抽空跑到这来,一人又坐在这个地方哭了许久。甚至……有想过,既然上天只给我十八个年头,那还不如先走一步,以免受这样痛心彻骨的折磨,于是,我动了从这跳下去的念头……”她感到腰间环绕的手忽然一紧,有些发颤。
君雪凝抬头,对他绽出柔柔一笑,对腰间的力道毫不在意。
“但是,这只是一刹那间而已,我……我只要一想到了你,我就不舍得死。那时我告诉自己,不管我只剩多少日子,都是我该珍惜的,时时刻刻都不容许我浪费……我甚至告诉自己,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也许那什么狗屁预言师是乱说一通,就连大夫都是误诊……于是,我自欺欺人地把握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将这些全都丢置脑后,什么都不理,直至大夫宣布我死期将至……”她拥住他,逼退了眼中的一颗泪。“熙伦,我是不是很自私?如果我早些告诉你,或者早点跟你斩断牵连,也许你今日就不会因为我的逝去而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