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看着窗外,像是又想起了当年见到的惨状,出了一下神,缓缓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案子不是人做得出来的,这些年来,我暗地里留心着,也没听说哪里有类似的案子发生的,不过啊,这心里老是放不下。我私底下问过李捕头几次,他也是这个念头。嘿,说来惭愧,去年十月,我一听到他的死法,听到那句‘你不是人’,我立刻就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案子,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索命阎罗又回来啦!他一死,我怕下一个轮到自己,连夜收拾包袱就离开了家……”
苏妄言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简单,看他表情也不像说谎,愣了愣,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韦长歌也有些失望,苦笑了笑,对苏妄言道:“看来只能再找别的线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苏妄言叹口气:“好。”
两人向胡二道了别,一起走出来,胡二也跟在后面相送。
到了寺门,韦长歌回身笑道:“今天谢谢先生了,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胡二笑道:“韦堡主客气了,没帮上忙,实在是对不住。”
韦长歌点点头,一笑,拉着苏妄言便望外走。苏妄言回头一看,见胡二合十而立,仍站在门口相送,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身道:“胡二先生,你这和尚还真是做得有模有样的!还真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胡二也讪讪笑道:“苏公子取笑了,做和尚有什么好的。”
苏妄言笑道:“那先生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也省得家里惦记。”
胡二诧道:“回去?那不是白白送命么?对了,我在这里的事情也还请二位千万替我保密!”
苏妄言脸色一变,韦长歌已急忙追问道:“什么意思?既然知道凶手是个人了,你还怕什么?”
胡二脸上惊愕之色愈加明显,反问道:“两位难道不知道么?”
韦苏二人异口同声地道:“知道什么?”
胡二道:“原来你们还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李捕头到底是怎么死的,但那些人肯定是冲着我和他来的没错,为的,只怕还是关连两家的命案!”
苏妄言奇道:“那些人?”
“是这样的,”胡二道:“我有一个兄弟,小时候就过继给了一户姓张的人家,两家一直没什么来往,所以也没人知道。张家是开米铺的,得云寺的平日所需米粮就是由他们供应的。我离家之后,就只有我那个兄弟知道我在这里,他趁着送米的机会来见过我几次。家里人让他告诉我,我走之后就有人找上门来,还四处跟街坊打听我的下落,我女儿、女婿还让我千万别回去呢。”
韦长歌怔道:“那会是什么人?”
胡二道:“我也不知道。真是想不通,那些人干嘛要找上我和李捕头?虽说是我们经手的案子,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而且事情又已经过了那么久……”
苏妄言接口道:“不对,如果真是为了关连两家的惨案,那一定是你们知道了什么凶手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费劲周折要杀人灭口。”想了想,又自言自语的道:“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凶手偏偏要等了这么多年才动手呢?”
韦长歌沉吟道:“不管是什么人,可以着落在他们身上找到吴钩……”
苏妄言问:“你的意思是?”
“明月——”韦长歌一笑,缓缓道:“我总是觉得,那个明月一定和这件事有关。”
苏妄言道:“嗯,你是说找到明月,从她身上查出李天应的死因——”
韦长歌点点头:“不错,只要能找到凶手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事情也就差不多大白于天下了!”
四 他的秘密
三月十五。
无锡。
醉仙楼。
韦长歌笑吟吟地看着桌上平平整整放着的纸签,那是半个月前苏妄言留给他的——见过胡二的第二天早晨,他一觉醒来就收到下属交来的这张纸签,只潦草地写了几个字,仍是苏妄言一贯的简练,就连韦长歌,也只知道他离开办事去了。
楼外依旧飞着细雨,梅子正黄,这样的细雨已经缠绵的下了好几天,小到不必撑了伞才能出门,却又淅沥的,让人无端心乱。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路上行人也就不多,零零落落,好半天才又过去一个。
韦长歌坐在栏杆边,他探头望下看了看,嘴角笑意更浓。
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正骑着马摇摇地往醉仙楼而来。
“韦敬,下去迎苏公子上来。”
“是。”
韦敬利落地应着,快步下楼去了。
韦长歌拿起桌上的纸签,想了想,揉成一团,塞到怀里。
“我还怕你没收到我的信。”
苏妄言先坐下喝了口茶,这才慢慢地道:“我怕误了见面的时间,四天没睡,累死了六匹马,从云贵川交界的深山里赶来的。”
韦长歌一愣,仔细看看他,似乎确实比半个月前瘦了好些,脸色也不太好。韦长歌皱起眉,道:“何必那么辛苦?你就算来迟了,难道我会不等你么?”
苏妄言闻言略略露出笑意,道:“我当然知道你会等我,就怕无恙等不了。”
韦长歌听见“无恙”二字,眼睛陡然一亮,马上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道:“说到这件事,原来这半个月你是去了那种地方,查到什么没有?”
苏妄言的脸上瞬间居然也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既而刻意淡淡地道:“那你呢?你这趟去苏州有什么收获?”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韦长歌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无恙小兄弟怕是拿不走我这只右手了!”
苏妄言一喜,道:“你找到吴钩了?”
韦长歌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找到了一个人,他可以带我们去见吴钩。”顿了顿,又问:“你那边呢?你急急忙忙赶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为什么?”
苏妄言有些得意地微微一笑,道:“我?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先不说我这边的事,你把你去苏州找明月的经过告诉我。”
韦长歌看他半天,苏妄言只是含笑品茶,只好叹道:“好,我先告诉你。”
韦长歌道:“那天早上你留了张字条就走了,我只好一个人赶去苏州。据巧云阁老鸨的说法,去年六月,巧云阁的老板路经苏州,偶然在苏州的翠袖坊见到了那个明月,惊为天人,便不惜重金要把明月请回巧云阁。翠袖坊本不愿意,但后来见价码一加再加也就同意了。没想到没多久巧云阁就出了那件事,明月也吓病了,就把她送回了苏州静养。这些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吧?但等我到了苏州,却找不到明月了——翠袖坊说一个回京的地方官路过苏州,看上了明月,替她赎了身收做小妾,带上京去了。风月场中这本是常事,他们这番话可说是滴水不漏,我虽然疑惑,一时倒也找不出破绽,这时候,韦敬说了一句话。”
苏妄言“咦”了一声,看向韦敬。
韦敬笑了笑,道:“我懂什么?不过承蒙堡主看得起,平时也帮着料理一些天下堡的生意,知道点生意人的心思——天底下是没有一个生意人肯做赔本买卖的。”
韦长歌对他一笑,接着道:“不错,‘天底下没有哪个生意人肯做赔本买卖’。就是这句话点醒了我。巧云阁花大价钱请明月,为的无非是‘赚钱’二字,明月在巧云阁才呆了不到一个月,就算这一个月之中生意再怎么好也是赚不回本钱的,试问,这种情况下,巧云阁又怎么会轻易放人呢?我想明白了这一层,便马上派人去查,果然,翠袖坊说的那一段时间确实有三个地方官曾经路过苏州,但这三个人却没有一个去过翠袖坊!翠袖坊的人在说谎。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