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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好在这一刀只为解无恙之急,来势虽猛却并不指向云中的要害。云中亦反应绝快,往后一掠,已退开丈外。

  吴钩呼吸急促,颓然跌坐在地上。

  无恙定睛看他许久,艰难地撑起半身,向云中道:“云中,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中面无表情,半晌,一步一步走到无恙身边蹲下,视线扫过他颈上的红痕,再次把手掐上他的脖子。吴钩那一刀用尽了全力,此刻已经力竭,只怕连手指都动不了,绝无法再阻止他第二次,而韦、苏相隔甚远,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几人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脏都狂跳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喃喃道:“你知道么?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残忍,但也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好……我真恨你!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恨你恨得想杀死你一百次、一万次!但,你死了,又有谁来逗我笑……谁来陪我哭……”

  云中缓缓起身,茫然长叹,转身飘然去了。

  无恙听着他开门远去的声音,两行眼泪慢慢滑下来。

  众人望着洞开的大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味道,都默然无语。韦长歌环着苏妄言,自担了一份心事,眼看着无恙的眼泪一颗一颗沉默地浸入地里,直到肩上的重量一轻,才发现手脚都已经可以动了。

  无恙依旧躺在地上,半晌,终于擦干眼,静静站起来。

  吴钩握着刀,慢慢走到无恙面前。

  梅影颤抖着叫道:“大哥”。

  吴钩凌厉地扫她一眼,叹口气,眼神又柔和起来:“我欠他的,也该还了……”微微一笑,倒转刀柄,往无恙面前一送:“我也等了你十二年了——你可以报仇了。”

  无恙低头看着那刀,也不去接,好半天,才低声道:“我爹害你是为了报仇,你杀我爹是为了报仇,我要杀你也是为了报仇,都是为了报仇,云中又是为了什么?你是滥杀了无辜,我呢,我何尝不是害苦了他?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报仇、报仇——这十二年来我日思夜想就是报仇,何曾真正活过一天?”

  他抬头看着吴钩,又问:“你呢?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这十二年,你又可曾痛痛快快的活过一天?”

  吴钩一愣,倏而强笑,掩不住一脸黯然之色。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天涯,却又放我一次、救我一次;姑姑爱我、怜我、养大我,却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瞒我,末了还背叛我;我爹和我娘,都说是神仙眷侣,原来也并非真心;还有云中,我以为我爱他,结果只是害了他……这一笔一笔的帐,究竟该怎么算……”

  “云中既不杀我,我又有什么面目再提‘报仇’?”无恙惨然一笑,从吴钩手里接过那把刀,远远抛开:“都算了吧……”

  吴钩动容道:“无恙……”

  无恙微微笑着,眼泪又再流下来:“他终于前事尽忘,我为什么不能?”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放过我?你为什么把那个箱子给我?”

  吴钩沉默许久,终于道:“你的眼神,很像他……我很想把那个箱子,再送给小思一次……”

  无恙微微点头,大步走了。

  他身后,梅影的啜泣清晰地响起来,细微的声音,却在那一刻,掩盖了这十丈红尘所有的烦嚣。

  尾声 须弥山

  韦长歌和苏妄言骑着马,慢慢地走在回天下堡的路上。

  “我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哦?”

  “不管吴钩再怎么恨君思,杀了离鸿山庄所有的人也就够了,为什么连连伐远一家也要杀?”

  “你忘了连伐远和君思是什么关系了么?”

  “什么意思?”

  韦长歌冲苏妄言笑了笑,悠然道:“连伐远是君思的岳父。从无恙的年纪算起来,大约君思第一次回中原的那几年,就已经生下他了。君思一直对吴钩说,等他报了仇,就会回去和他长相厮守。所以吴钩就算在知道君思杀了他师父,偷了刀谱的时候,心里也一定还是认为君思是爱他的。直到他到了离鸿山庄,发现君思早就瞒着他在中原娶妻生子,知道原来君思跟他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连他深信不疑的君思对他的感情也是假的——对深爱着君思的吴钩来说,那应该是比杀他、杀他师父,还要严重的背叛。君思背叛了他的誓言,背叛了他们两人的感情,所以吴钩才会在盛怒之下屠灭离鸿山庄满门,接着,又迁怒于把女儿嫁给君思的连伐远,才又赶去杀了连伐远一家。”

  “嗯,不错,应该是这样。”苏妄言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韦长歌大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愉快地道:“你虽是读书破万,十停天下走了七停,但始终还是会有不懂的事啊!”

  苏妄言哼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又问道:“吴钩回了他曾和君思一起度过许多时光的小屋,梅影留在了金家,不知道无恙怎么样,你说,他会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和云中在一起吧?……对了,吴钩临走的时候,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妄言蹙起眉:“他要我跟三叔问好。真奇怪,他又怎么会认识我三叔的?只好回去再慢慢打听了。”

  说完了,忽而转头看过来。

  “怎么了?”

  “有一件事……”

  韦长歌微笑着迎上他视线:“什么?”

  “……上次那个赌局——不是说,要用最宝贵的物事来下注么?你呢?你加入赌局的时候又是用什么下的注?”

  韦长歌一愣,继而笑道:“你想知道?”

  说完了,只是笑着看他,却不开口。

  苏妄言被他看得恼羞成怒,大声道:“谁稀罕?哼,你不说我也知道——真正宝贵的东西又怎么舍得用来下注?别说用来下注,就算把天下所有的宝贝堆在我面前,我也决不肯交换!”

  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骑在马上、正侧着头看过来的苏妄言竟无端端可爱起来。

  韦长歌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含笑叹道:“你说得不错,若真是宝贵的东西,又怎么舍得拿来下注?”

  苏妄言想了想,终于也是一笑,继而,却是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了。

  挟剑而行,日暮途远。

  高旷的天际,缓缓流过白云。

  韦长歌远远望着驿道尽头的尘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怅然。放马慢慢行去,不知为何,彼此都想起吴钩的话来——

  “那以后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他,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我不后悔认识他,不后悔带了他回去,不后悔求师父收他为徒……爱了他,我不后悔;杀了他,我也不后悔。件件都不后悔,但我和小思又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桩桩的错事,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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