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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崎峻的神情和缓下来,眸光爱恋的停留在惠嘉脸上,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川崎兰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体弱多病,生母在生育她后不久过世,当时医生甚至判定她会随母亲而去,但在我曾曾祖父川崎刚延医抢救下,她奇迹似的长到十八岁。对川崎刚而言,女儿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怜悯,他因此更疼惜这个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生命火焰的爱女。当时他除了这个女儿外,还有名长子,就是我的曾祖父川崎谦。妻子过世后七年左右,川崎刚的事业版图扩大,渐渐的无法兼顾两个孩子的教养与照顾,便接受友人的作媒,娶了出自日本武士世家的小姐当继室。”一家四口倒也和乐融融,数年后,继室为川崎家增添一子,就是川崎明。他从小就喜爱他的姐姐川崎兰,川崎兰也特别疼他,两姐弟说得上形影不离。”

  胡国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孩子的影像,他摇摇头,无法置信在摄影棚遇到的孩子与川崎明有关系。

  “川崎谦在十八岁时以优秀的成绩进入东京帝大就学,他在那里结识了胡逸渊。胡桑是中国人,那年暑假,也就是川崎谦二十一岁那年,中日之间正濒临爆发战争的紧张关系。胡桑家里的人都不希望他在这时候返国,无处可去的他就在好友的力邀下,随他返回台湾度暑假。”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直视向胡国良的冷峻目光中像有电光在闪烁,无声的传达他的不满与怒气,令后者莫名其妙。

  “川崎谦的返家对川崎家是件大事,家里的大大小小都翘首盼望他的归来。川崎兰尤其欢喜,她有一年没见到大哥了。午睡醒来后,她决定为哥哥插盆花来庆贺他的归来,便到温室采集需要的花卉,在那里遇见了跟着川崎谦来到川崎家做客的胡逸渊,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温室中,徜徉在各式兰花之间、如兰般美丽的和服少女影像再次撞进国良脑海,那一瞬间的凛然心动,会合着与惠嘉初遇时的情钟,形成一股炽热的情感暖流热烈的奔流在他的血脉里,威胁着要突破理智的心墙,倾流奔放。胸口蓦地纠结疼痛,他不禁要怀疑,灵魂有可能携着隔世记忆来到另一段人生吗?

  一阵与寒意无关的颤抖自他背脊升起,向来红润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嘴角衔着苦涩的自嘲微微扬起。

  这么想是承认这一切是有可能的吗?但不承认就能抹杀掉最近不断出现在眼前的幻影吗?除非他肯承认自己疯了!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电闪而过。尽管不情愿,事实却不容他逃避的逼到眼前,这也使得他更加质疑起川崎峻找上前锋拍摄MTV与广告的用意。

  他必须说这一切相当不可思议,即使穷尽智慧,短时间也没办法全盘理解,更遑论接受了。从与惠嘉相遇之后,脑子里就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画面。稍早川崎峻以勘查拍摄场地为借口,邀他去温室时,他的神智更陷进短暂的恍惚,温室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与惠嘉容貌相像的和服少女影像。

  她不时停下来整理娇贵的兰花,温柔的轻拭叶片,柔声的对着花儿说话。她的神情是那么娴雅温柔,惹人怜爱,活脱脱是朵倾国绝色的娇兰,深深叩动他心扉,教他情不自禁的为她融化钢铁般的赤子心。

  然而,他没有资格拥有她。

  当这悲观的想法闪人他脑海里,他痛得清醒过来,并对自己怎会有这些奇异的幻觉错愕不已,慌乱得只想逃开。

  但现在他明白了,即使逃得过一时,也逃不掉一世。很多事情惟有勇敢面对方可解决。但问题是,要怎么面对?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克服所畏惧的沉痛撕开来自前生的旧创?

  这番思考让他再度苦笑,他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经历并不是幻觉,而是很源于前世记忆吗?寂然幽深的眼窝像两口没有底的井般,他的灵魂,更是飘飘荡荡的不知该往哪里靠。他到底是谁?胡国良是确定的,胡逸渊呢?

  兰花厅里的气氛显得静寂,川崎峻并没有急着说完故事,而是耐心的等待他的客人消化他的话。他看得出来胡国良正在做挣扎,惠嘉也陷进沉思。他能理解两人的心情,如果不是前世的记忆未曾离开过他,他大概也会像他们一样没办法接受吧。

  “后来呢?”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下文,惠嘉主动询问。

  川崎峻见她神情平静便再次开口。

  “川崎兰当时并不知道她大哥已经回来了,见到胡逸渊这个陌生人时吓了一跳。幸好她的小弟跟在胡逸渊身后进来,他见过兄长带回来的大哥哥,便热切的为两人做介绍。美丽纤弱的川崎兰很快吸引了胡逸渊,高大有才华的胡逸渊也吸引了情窦初开的川崎兰,但他们只敢在心里偷偷爱慕对方,并不敢说出口。但随着川崎谦常常要随父亲去谈生意,胡逸渊总是落单,川崎兰与他相处的机会增多。那时候男女独处虽是不恰当的,不过他们之间常常有个川崎明,加上又多半在川崎府内,倒没人多说什么。一次,川崎兰在树下捡到一只雏鸟,胡逸渊为她爬上超过两层楼高的榕树,却在放置好雏鸟时,攀附的枝条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摔下来受伤,被送到医院里。川崎兰很为此事自责,在这种心态下,她在到医院探望胡逸渊时,情不自禁的表露出少女恋慕的心情,胡逸渊深受悸动的向她承认自己也早就喜欢上她,两人的情感自此明朗化。”

  说到这里,川崎峻停下来喘口气,注意到他的听众在被他的故事吸引住的同时,偷偷的看着对方,那眼神分明隐含对彼此的情意。看出这点后,他心里升起一种既欣慰又感怅然的复杂情绪。

  “川崎一家人对这件事乐观其成,尤其是川崎刚。爱女的生命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消灭,要是能在走之前,尽情享受被爱的幸福,她的生命就不会有遗憾了。然而世间事未能尽如人意,日本在台军部忽然发出逮捕胡逸渊的命令,使得后者匆促逃离川崎家。原来胡逸渊竟是中国方面的间谍,他在东京时暗中收集日本军方的情报,这次到台湾也是为了相同目的。可叹川崎一家竟然被他利用。”

  国良面露不豫之色,觉得利用两字太过沉重。

  “你不要不高兴,以川崎家的立场的确会如此想。”川崎峻解释。“尤其是我曾祖父川崎谦,胡逸渊的举动可说是陷他于危险之境。要知道川崎家向来对日本侵华举动不以为然,川崎谦的生母又是出自台北有名的世家,他有一半的华人血统,使得他备受怀疑。幸好他继母的兄长在军部颇有影响力,才免了牢狱之灾。”

  “这么说你也有华人血统?”惠嘉好奇的问。

  “嗯。”川崎峻转向她的眼神盈满柔情。“而且是满多的喔。”

  国良才不管他有多少,只想尽快结束这段谈话。

  “后来呢?是不是川崎家的人出卖了胡逸渊?”

  “不是这样的!”川崎峻气急败坏的否认。“胡逸渊离开后,川崎家的人就没有再跟他碰过面。当时风声极紧,川崎家周围都有人监视,胡逸渊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居然冒险请人送了一封信给川崎兰,约她出来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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