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她出来容易,可最困难的却是让香尘逃走。
当年香尘去而复返,那时他早知香尘对他情深意切。即便现今她身陷困境,他知道她宁愿留在此地等到找出法子厮守也抵死不愿离开他。但香尘若不走就绝无活命机会。除非她主动离去,否则无法保住她与孩子。
但要她自愿离开怎么可能?她太爱他,除非他和她一起出奔--
“元帅六岁那年在穆家百来人面前立下怎样的誓言,该没忘记吧?”谷尔的声音宛若当头棒喝,敲醒了穆冲云。
“……我没忘记。”他六岁之时,立誓建国,从此只为此而活,倘若他现在放弃所有,那他十几年来忍辱负重活下来的意义何在?
要香尘出奔,惟有让她不再爱恋他,才能切断她与猲弋所有的联系--除非她断情,不然她不肯走;她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谷尔,你去准备几匹马,放在不归窟四周。”惨白阴森笑了,穆冲云知道他该怎么做了。“香尘……我说过会保住你,就一定做到。”
***
阴冷的地下岩洞--不归窟。窟如其名,埋葬许多豪放不羁的猲弋人。凄苦孤独,黑暗静默,伴着所有禁锢于此的受囚者度过最后时光。
惟有逃亡叛徒或犯下罪无可免的罪行,而经元老会宣判后的罪人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岩窟,之后便不理不睬任其自生自灭;若有人还能离开此处,也必然是被带出来施以更残酷的极刑。
所以在这四周,不仅飘散着恶心腐臭怪味,甚至触目所及皆是成堆人骨;有泛黄的老旧枯骨,也有腐烂血肉尚连在上头的。
恐怖世界中,惟一生存者是瑟缩成一团、躲在岩壁下那娇小纤弱的她。一直以来,步香尘仅仅听过这岩洞的传闻,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关在这里的一天。她鲜嫩粉唇早冻成青紫色,双手环抱娇躯,全身颤抖不停。
内心可怕打击加上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让她脆弱的几乎随时要倒下;支撑她清醒的是她想再见他一面的意念。她要把所有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为什么?”她不明白,哪件事她不是照着冲云的希望去做,怎么冲云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她只是单纯地爱他、盼着和他共度一生而已啊?
他明明答应要为她向元老会争取让她卸下巫女一职,然后他将以正式婚诏风光迎娶她,怎么到了现在他却对她不闻不问?
是因为他相信她与别人有染的谣言?他怎能不信她是清白的?
远方脚步声传来,火光渐渐驱散黑暗,步香尘猛一抬头,无畏刺眼光线,光影中,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他!
她虚弱无力的身子就像受到激励一样精神抖擞的跳起来,冲到牢门前,恨不得能冲破这牢笼;她激动的紧握栅栏摇晃着。
“冲云,告诉我,为何你不帮我?我没背叛过你,没有!孩子是你的,你要相信我!”看样子,他似乎并没动怒,脸上还带着喜悦的浅笑,让她燃起希望;他没误会她,他是来救她的!
“我相信你不过别人不相信。”穆冲云说的是一派淡然自若,仿佛事不关己。“元老会已作下判决,对于诈骗我猲弋多年的巫医们处以焚烧火刑,就在方才已行刑完毕。其他巫女们全打成奴隶,至于罪无可赦的那位巫女将在明天处以流水刑罚,投至沙遥河里溺毙,当然--那就是你。”
步香尘无法接受,前夜还温柔多情的他,怎能毫不在乎见她受死?
“你去对元老会解释,说我不是有意欺骗大家的呀!当年你曾说过,为了安抚人心,是需要一个巫女象征,即使是善意的谎言--”急得成串泪珠滑落,她连声恳求无动于衷的他,不愿接受他突然抛弃她。
似乎对她的哀求感到不耐,他踏到牢门前,冷笑起来,阴狠视线瞪着她,刺痛的叫她惊慌松了手。
“即使我解释,也改变不了你欺骗大家数年的事实。再加上连年天灾,现在,猲弋人心已经不信巫神,自然也毋需假巫女。何况,去元老会面前驳斥判决、解释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那只会让我的名声受损而已。”
“好、好……处?”难以置信,要他为她辩护,竟需要谈及利益吗?“我犯了什么过错,你要这样对我?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确实没犯下任何的过错,只不过你太愚昧无知,竟然自以为是地爱上我。”
穆冲云的笑声第一次让步香尘觉得好冷,寒意透骨,仿佛连血都为之冻结。她满怀希望就随他张狂大笑一层层被冰覆盖,然后心终死绝。
“今后,猲弋再没巫医巫女,也不听令其他元帅,最高统帅就只有我一人--穆冲云。”
猛然惊醒,她抓着牢门的双手失去力气,身子瘫软的靠上栏杆,一点点地向下滑落,最后跌坐地上。她脸色惨白,无力看他,也无力听进周遭动静,当然更听不进身边那宛如蚊纳的一声“喀哒”……声音直打颤,她惨然问了。“莫非你--想要的是……总揽大权,才故意假借我犯罪之名--连带消灭所有巫人?”蓦然懂了他的心思……原来他,接近她,欺骗她,对她示爱,竟只为了利用她?
他伪装成相爱假像,诱她成孕,就只为了等着这一刻,揭发她身为巫女却不洁的事实;然后他再以高高在上的元帅身份推翻她。
“那天……葛里汗会突然闯进我营帐,对我意图不轨……就在你离开之后,就在找们欢爱之后……”
“你还算有点小聪明。是我撤走保护你的士兵们的……陷于爱恋中的人可真疯狂,只要这么轻轻暗示你身边没有他人,葛里汗就像发了疯似的冲去找你。呵,为你而受火焚之刑,想必他也心甘情愿吧。”
转身背过她,穆冲云对葛里汗的莽撞行为只有冷言冷语的嘲弄。然而在她没能看到的地方,他眼中那抹闪烁不定的深沉火花意味着……步香尘赫然想起每回冲云来找她时总是躲躲藏藏,还拿保护她这个巫女名誉为借口,一再拖延向众人公开他们恋情的时机。
结果到最后,他根本只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看来,打从六年前起,他步步接近她,诱她坠人情爱陷阱,都只是他计画中的一部分。那些甜蜜时光,只是假的,假的啊……“那、那孩子呢?你可以不要我,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吗?有罪的是我!就算我对你已没任何利用价值,可你怎能不念我们夫妻情分?你想杀我至少也等我生下这孩子,他是无辜的--”她的欺骗也许是桩不被饶恕的罪行,可她仍希望能让他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我们是夫妻?哈哈哈,既然你对我都已没用了,我们又有何情分可言?”他冷哼一声,笑的更讽刺。“孩子又如何?既是我的孩子,那么我不想要他总行吧?我若要子嗣,有多少女人能帮我孕育,我还差这一个吗?”
“你说过你喜欢我、你只要我!”泪珠盘旋在眼眶,唇边咬出血丝,步香尘不解,他都已绝情如此,她还苦苦追问他,究竟是想从他口中探出什么?眼前的他,早非她熟悉的爱人冲云了啊……可即使会自取其辱,她仍想问:“为什么……你能狠心?将我的感情……玩弄指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