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依照惯例,在夕阳西落时便收铺。
因为绣坊中都是女子,不方便留下男客,所以章蓦然就退出绣坊,站在门外等着陆相思。诚如他所说过的,没见到她,他是不会走的。
第二天、第三天过去了,但陆相思还是没答应见他。
直到第四天夜里,天空竟飘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章蓦然依旧不动如山地站在画屏绣坊的门前,他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若这样还唤不回她,那么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将要孤独度过。
屋内,陆相思站在二楼的寝房,望着窗外的人影。
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她就跟着站了多久;那纷落的雪飘在他的身上,就像打在她心上般令人难受。他这是何苦呢?即使他末再娶妻,他们也不可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再回到从前啊!
杨羽柔悄声地走到陆相思身后,她知道其实她还是很在意他的,只是曾受过的伤害太大,让她再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相思,风雪这么大,你还是坚持不见他吗?”
陆相思摇头,见了又如何?改变不了多少,不如让他死心回去太原,早日还她平静的生活。
“相思,天冷,你把窗子合上,我来跟你说一个故事。”杨羽柔拉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她不懂杨羽柔为何忽然说要同她说个故事,痴痴地再回头看一眼窗外。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突然要说故事。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我的亲身经历。我一直没告诉你关于我的过去,现在我就告诉你。
十年前,我也同你现在这般年纪,那时我结识了一个饱读诗书的男子,他叫李云。他出身于书香世家,而我却只是个农家子弟,但身份悬殊并不能阻止我们两人的爱恋。我们从相识进而相爱,情感发展之快根本不是我们所能够控制的,仿佛一切都是出自冥冥中的安排。
很快地,我们决定要成亲。但他的家人不能接受我只是个村妇,直说目不识丁的我根本配不上李云,于是我们趁着全家人熟睡之际相约私奔,然后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他教书、我刺绣,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哪知就在来开封的路上,我们遇上马贼。我虽会一点武功,却不高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云被人砍了一刀又一刀。
身上的财物全被抢了去,我和李云奄奄一息的倒在小径上,那时你知道我有多么后悔要求私奔吗?但是后悔也于事无补,因为他死了……
他就这么死在我的怀里,我忍着伤口传来的疼痛,奋力的挣扎、哭喊着,只求他别丢下我……不过,无论怎么喊,他还是走了,就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如果不是我要求私奔,我们两人便不会生死相隔……
后来我就被对面金山镖局的人带回到开封,休养了大半个月身子才慢慢回复,但心头的伤疤却是怎样也不会好了!”杨羽柔红着眼眶,断断续续地说完她的故事。
陆相思在一旁默默地流着泪,她不知道柔姐竟也是这么苦,一个人承受着遗憾在过日子,她还以为饱受情感之苦的只有自己啊!
杨羽柔擦干泪,换上坚定的神情,她不会让陆相思和她有着相同的遗憾。
“相思,柔姐希望你能给自己机会,也给他一次机会。他四处寻你,那种不知道对方是生是死的恐惧你不会体验到,也不知道他的痛!你这三年来的逃避,对他已是最大的惩罚,难道你也想象我一样活在生离死别的日子当中吗?没错,你是哑了,可他呢?也是少年白了头啊……”
陆相思搞往耳朵,激动地摇着头,要她别再说下去。她不想再尝到那椎心的痛楚,可现在她的心还是好痛、好痛!
杨羽柔拉开她捂着耳朵的手,不死心地继续说:“他不信任你是他不对,可是你呢?你只是一味的怪他,为何不先问问自己,你又隐瞒了多少心事没让他知道?老是让他猜测、担心,你就没有错吗?”
杨羽柔的一番话,仿如一巴掌般打醒了她。
是啊,她从来没想到是自己懦弱、迟疑的性子,才造成蓦然不断地用猜测的方式来了解她的心,才会让他有着这么大的误解。
“不管谁错,你们都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是吗?你还要这样下去吗?”她接着又说:“不要让他等太久,他在门外站了三天,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住的!”
陆相思听完她的话,怀着心事走回窗边,低头看着他。
她知道他还会在那儿等她,等她原谅他。
倏地,她的双眼睁大,看着章蓦然的身子直挺挺地在她眼前软倒下来……
第十章
屋内,章蓦然失去意识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
陆相思担心的看着他,似乎只有那胸前缓缓的起伏可以证明他还活着。
方才大夫来替他看过,也开了方子。柔姐代她到药铺拿药,留下她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抚着他的脸庞,这么些年过去,他们都变老了……想着他那宽敞的胸膛、大掌里的温暖,如今却变成这副憔悴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相思,药煎好了,快来帮我开门吧!”杨羽柔在门外喊着已出神的陆相思。
陆相思连忙起身,开了门便急着接过杨羽柔手上的药碗。
“唉!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病!相思,我看你们也别和好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杨羽柔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药碗顿时碎了一地。
什么叫作他活不了多久?陆相思急着找纸笔,气自己不能说话。
杨羽柔看她这样,也猜得到她想问什么,不等她写完,就指着自个儿的胸口告诉她:“方才大夫说过,他这里长了东西,没救了。”
陆相思迅速走到床榻边,伸出颤抖的双手轻抚着他,泪水已决堤而出。
杨羽柔伸伸舌头,赶紧离开,心下暗暗希望他不会怪她诅咒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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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飘到第二天的清晨才渐渐停歇。
过了中午,章蓦然悠悠地睁开眼,环顾着四周陌生的摆设,却瞥见趴睡在床侧的陆相思。他情难自禁地伸出大掌,爱抚着她熟睡时的容颜。
他有多久没能这样近距离地看她?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终究,她还是狠不下心来任他在无情的风雪中久候,他可以假想她还是爱他的吗?他可以做这种美梦吗?
她在他的轻抚下嘤咛一声醒来,猛然记起他的病!立即起身要去端药汤来。章蓦然以为她又要离开,不顾身体的不适,赶忙在她开门前追上她。
“相思,你这是在怨我吗?”他沉痛地低声道。
陆相思没有说话,只是哀怨的看着他。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我进来?就让我自生自灭,这样你心中的怨恨便得以消除,岂不更好?”章蓦然误会她仍是在意过去,不禁痛心疾首地说。
不要问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矛盾!陆相思在心底哀求,但吐出的净是悲伤的呜咽。
“相思,看着我,我要你说实话。”他顿了一下,鼓起最大的勇气问:“你是不是希望我走?”
他知道自己其实害怕着她的回答,怕她一旦点头,这段感情就会彻底结束;而他也必须死心……他屏息等着她宣布的一刻,气氛凝滞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