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成了一个罪人,一个背负无数生命的罪人,那些妖魔没有因为他父亲的欲念而死去,却因为他的自私,走得如此不甘心,
他是活著了,痛苦而寂寞的活著,
他只能牢牢记著轩亦的长相,记著他的喜好,记著他的品性,记著他爱的桃花酒以及曲子,然後期望某一天,会有一个神,来告诉他——孩子,我回来了。
可是呀,那情谊,可还会燃烧?
“公子,醒醒、公子,醒醒。”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面前的芦儿无措地望著他,
“芦儿,我没事了。”他拍拍芦儿的手背,难得的温柔。
芦儿却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不停地哭泣,“公子,你不要再这样了,”
叶玄真不说话,只是低著眼。白色的绸衣上,沾了一圈圈芦儿的眼泪。
“芦儿,你跟著我有多久了?”
芦儿擦擦眼睛说:“不记得了,好像一出生,我就已经跟著公子了。”
“是吗?真的好久了。”他叹了口气,“芦儿,你可恨我?”
“我怎麽会恨公子呢?”他站起来,辩解道,“我爱公子的人品,仰慕公子的才学,怜惜公子的寂寞,我对公子有一百种情意,独独不会恨您。”
“可是,是我害得芦儿无依无靠,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记恨吗,”他困惑地问。 。
芦儿却坚决地说:“芦儿不知道什么是亲族,芦儿只知道公子,公子在,我就在。如果有一天,我就算是灰飞烟灭了,魂魄也会找到公子的。”
“魂也会吗?”
“当然。”
他当然知道,所谓的誓言不过是镜中花、水里月,不过此时此地,他还是笑了,可谓是艳丽无双,风情万种。
“公子总算笑了,公子还是笑著好看。”芦儿看见他笑,也就开心起来了。
叶玄真起身,看见芦儿开始忙著准备早膳,叫住了他。“不用忙,我还不饿。
芦儿,把我的琴取来吧。”
“是。”
这把好琴琴名“焦尾”,在人间是大大的有名,叶玄真喜爱它的音色,芦儿就从北印皇宫中偷来送他。
扣指而抚,甬声渐起。
还是那首千年未换的清风引。
也不知弹了多久,直到身边的芦儿突然叫出声来,“公子,他来了。
“谁?”
“那个听琴的人。”
手下一颤,琴声顿止。
“公子。我去把他请上来。”
★ ★ ★
不是他,从第一眼看见秦轩,叶玄真就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他。芦儿说得没错,这男人身上没有神的气息。神有神气,就算千年,就算轮回,也是不变。这千年。他寻找轩亦,靠的唯一的线索也就是这一点微弱的记忆。
不是他,心里总免不了无比的失落。虽说有失落,但秦轩那文雅而清朗的外表却让他有了些许好感。在他的记忆中,轩亦也是如此的性情,温和如风。
“在下叶玄真,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秦轩轻轻一揖,“在下秦轩,字浅离。”
“秦家浅离有三宝,一才二貌三琴艺。”叶玄真淡淡地说:“还以为那是夸大其词,原来果真如此。”
奉茶的芦儿大吃一惊,“原来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秦轩呀。”
“叶公子说笑了,那不过是旁人胡乱传的,我哪里有这样的才情。倒是叶公子的琴声令人难忘,恐怕天下无双了。”
芦儿开心地说:“原来秦公子也这麽认为呀,可见我平日里没有说错了,我家公子就是世间无双。”
“真是个傻小子,人家秦公子只是谦虚之言,你居然也就信了。”叶玄真语气中的清冷更加添了几分。
秦轩倒是极为认真地说:“芦儿说得不错,叶公子确实配得上无双二字,而秦轩不过尔尔。叶公子,我实在爱你所弹的曲子,不知是何人谱的曲?”
“一位故人。”叶玄真不爱对人谈起自己,更甚於那人的事情,总觉得那是屑於自己的一方天地。
康轩不知内情,只是一心想要得知那个谱曲的人身分,“这世间的人竟然能够谱得出如此精妙的曲于。不知他现在何处?我真想与他结交。”
“你想找他,我也一样呀。”叶玄真突然浅笑起来,脸颊边有个极浅极浅的笑涡,腮边微微的红,彷佛是酒醉後的迷茫,也像大病初愈的倦怠。而明明是笑颜,却依稀有著泪光闪烁。“可惜,我们找不到了。”
“公子。”芦儿心里怨起这个秦轩多事,无端惹得主子伤心,“公子你不要紧吧?”
去了,就像他身边的亲人一样。难怪这曲音之中,始终有挥之不去的哀愁。
“叶公子,都是浅离不好,惹得公子如此伤心。”
叶玄真轻轻哼了一声,摆摆手。“无妨。”
“叶公子,是秦某无礼,请叶公子不要见怪,”秦轩向来就是个玲珑之人,所以对方这淡淡的排斥,他很快就意会过来了,他只是不能明白,何以才相见就让他如此的不快,这样的际遇是他以往所不曾遭遇过的。
“秦公子客气了,您这样的人物,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又怎会无礼?”
芦儿一听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他的主子,向来看不起那些争权夺位、尔虞我诈的事情,而秦轩身在官场,深受皇恩,恐怕是因为这一个“官”字招来主子的不悦。
“是人都会犯错,而我浅离只是一个鄙陋之人,又怎会免俗。叶公子,如果在下不小心说错了话,或曾在不经意时对公子有过什麽不妥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坦荡荡的语气,真诚恳切的态度,倒让叶玄真有些吃惊,掌权的人,多得是飞扬跋扈,得理不饶人,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以前他的父亲也是这样,而在人间千年,见到的为官者自然无从免俗,几曾见过像秦轩这样谦和的个性?!越想,他倒不好意思再板著脸了,
“秦公子,是我心情不好,怨不得别人。芦儿,还不去倒茶。”
“是,公子,”
芦儿走过秦轩身边时,偷偷瞪了他一眼,想来还在生他刚才莽撞的气。
秦轩和叶玄真都看见了。
叶玄真蹙著眉小声骂,“不得无礼。”
秦轩却笑著感慨,“好个忠心的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的。”
“无妨。”他客气地说。
秦轩走到窗边,看见那把漆黑的琴,轻轻一拂,音色清越,无比动听。“焦尾,不愧为琴中极品。”
“秦公子见过此琴?”
他点头,“我无缘得见。不过。倒是听过一个传说,有一位忠心的文官因为清廉不肯与人同流合污而遭人陷害!他宁求玉碎不为瓦全,终於被杀。他的家人将他的琴投入火中祭奠他,然而琴居然遇火不燃,取出後,依然如新,除了尾端一点焦黑。焦尾此琴,因此闻名天下。”
“真是一个痴人,官场之中本来就是尔虞我诈,权力之中更是难断是非,若他聪明,就该早早抽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叶玄真侧目,看了秦轩一眼。
彼此视线相交时,叶玄真的目光些许探问,些许挑衅,而秦轩的则是坦荡荡,清明无比。
“有时候,也有不得为之的无奈呀!”
“不得为之?恐怕也是心有所恋吧!”他笑嘻嘻的道,明明是讥讽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是可爱极了。
“恋?恋什麽?”秦轩故意问。
“功名利禄、美女金钱,自然有他想要的。”
“是吗?”他听得出,叶玄真虽然在说那位文官,其实却是在指他,他也不生气。不辩驳。“叶公子以为如何呢?这些东西是不是值得人为它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