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以后宫家的帐,正式交由你管。」他虽病,但没病到脑子里,方才说过的话,他当然记得清楚,也不介意再说一次。
「冥君……有必要为了让我难堪就玩这么大吗?我赔光宫家的财产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真的因为讨厌我嫁进宫家讨厌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用这种手段想逼我受不住庞大压力而自行求去?你……你真的是喜欢我夫君的吧?」喜欢到想尽办法要拈除她这个正妻。
冥君赏她一个白眼,「你《八月飞霜》看多了吗?」
司徒百合惊呼,「你也看过那套?」
《八月飞霜》就是上回她向宫天涯提过让她看得感动不已的男风恋书,分上中下三册,内容写着一对世仇家的长子,在仇恨纠葛中发展出扣人心弦的激烈情愫,虽然非常腥羶,却更让人觉得意犹末尽。
「我看的书不会比你少。不过拜托你看书就当打发无聊时光,别拿书里的破段子当现实,看到哪两个男人多讲几句便将人凑成一双好吗?!」
「你这是在向我解释你和我夫君没什么吗?」虽然她很信任宫天涯,不过她倒想亲耳听听冥君的保证,因为她怀疑冥君暗暗觊觎着她的亲亲夫君——书上都是这么说的,当一个仆人忠心到可以为自家主子抛头颅洒热血,八九不离十不是亲兄弟,就是亲密爱人。
「我要是真和天涯有什么,你以为你有机会嫁进来吗?」连跨进宫家大门都别奢想!
「你是要我谢谢你把天涯让给我吗?」什么施恩口吻嘛。
「不用客气。」冥君直接拿她的讽刺问句当叩恩,态度骄傲得只差没补上一句「爱卿平身」。
司徒百合想回嘴,但思及冥君的身子健康,又瞧见他时而捂嘴轻咳,还是决定扁嘴忍下。她可不想见到冥君被她气得口吐鲜血,他是亲亲夫君的恩公,要善待。
她将话锋转回正题,「先不谈这个,重点还是在管帐。为什么不让天涯——」
冥君打断她,「我让他管过,后来在我呕血死掉之前,我求他别管。」他边说边喝药,动作优雅的比品茗雅士更好看。
「天涯不懂帐吗?」她的亲亲夫君看起来不像是无能之人呀。
「懂。懂到可以海派地打个整数折扣给买方,再攀个交情,他就又砍一半茶价,最后你一句好兄长我一句好贤弟,最后入帐的价格只剩不到零头。」冥君拢着一对淡色的眉,好似是药苦,更仿若是皱眉。「不过这不是天涯的错,而是信任一个连拨算盘都无法控制好力道,食指一推,整排珠子立刻化为粉末的家伙的我所犯之错。」
「……真糟。」这是做生意的大忌,按宫天涯这种管帐方式,不出半年就能弄垮宫家。
「经过三天,我一看到帐本上的数字,当下立刻拖着病躯,重新抢回帐本,将天涯赶出帐房。」顺便喷几口鲜血在宫天涯脸上。
「既然如此,你就继续管帐嘛。」
冥君使劲拍了椅把——明明看他已经使尽全力,拍在椅把上却没发出半点声响。「你也有点良心好不?!我作牛作马如此多年,盼呀望的全是天涯赶快把你娶进门——娶你进门来做什么?每天跟他一人一口尝着红糖豆腐脑吗?你们倒好,恩爱甜蜜当奸夫淫妇,我就活该倒楣撑着半死不活的身体替你们夫妻赚豆腐脑的钱吗?!以后你再生个娃儿,我还得继续死拖活拖赚他的玩具钱?!他长大要读书,要做衣裳,要花天酒地,要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儿要生孩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死啦?!」
这次冥君是真的火大了,左手扫下满桌子的帐本,右手打翻药汤盘,小碟子上的茶果全散满地。
「冥君,你别这么气,你身体不好,也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司徒百合被一向说话虽冷淡扎人,但是还不曾大声咆哮过的冥君给吓到。
「少啰唆!」冥君推着木轮椅逼近她,吓得司徒百合被逼到墙角,生怕他就打算推着轮椅撞过来。
「你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了,别生气……」
冥君要说话,一口气却提不上来,只能喘呀喘,连脱口的粗话都骂不出声音,他闭上眼,好用力好用力在呼吸,额际与颈上的青筋在白皙的肤上清楚可见,足见这个本能之举需要耗费他多大的力量。
司徒百合见状赶快替他拍拍胸口,一面要唤金花去请大夫来。
「别唤人来……」冥君阻止她,却没阻止她抚熨他胸口的动作。
「你还撑得住吗?」看他好像还是没办法很顺畅的呼吸……
「替……替我倒杯茶来……」
「好。」呃,药汤盘刚被冥君给翻了,能喝的茶或药全喂了地。「你等我一下,我去倒壶新的,马上就来!」
司徒百合拎着裙摆飞奔出去,果然在冥君觉得只是眨眼的时间,她又回来了。
「来,快喝,温的。」她将茶杯抵在他唇间,让他只消张嘴就能灌下顺喉温水。「就叫你不要太激动,有话慢慢说嘛!气成这样,对自己的身子也不好呀……你应该要爱惜自己,要放宽心,要收敛脾气。」司徒百合见他无疑,忍不住数落他几句。
这是冥君头一次没回嘴,任凭她在他耳边像个老妈子叨叨念念。
突地,他笑出声来,眼睛没张开,嘴却咧咧的。
「你笑什么?」司徒百合不解。
难道他是故意装病吗?
不对,冥君脸上的痛楚,要是真能装出来,那他就太出神入化了。何况她看得出来,冥君在她面前反而还倔强隐藏起更大的痛楚,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脆弱。
「天涯跟我说过,他那时快死掉,就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不断的碎碎嘀咕,吵得他想昏睡过去也不行,想撒手人寰也不行,心里有股气,想跳起来叫那声音闭嘴……原来就是这种情况,呵呵……」他边说边喘,气息仍有些凌乱不稳,但笑了。
「不要拐弯抹角骂我吵。」她听得出来他在讽弄她。「你等一下如果又要骂我,你就慢慢骂,反正我又不会跑,不用一口气轰到完。看你,差点就喘不过气了。」
冥君又无声做了几个吐纳,终于平稳下来,眸子也缓缓睁着,转向她,唇畔那股笑带了些深意。
「百合,有你嫁进来,我就放心了。」
咦——
司徒百合听到冥君这句话,头一个反应像是被雷电给劈到,整个人跳起来,下一瞬间,她快步大退三尺,浑身的寒毛都快竖起来。
「你、你……又想干嘛了?说这种话,有什么目的?!」她立刻以小人之心看待他。
「你欠骂是不是呀?才夸你一句,就忍不住想骂你十句。」不要这么劳动他这个病人膏肓的活死人好不好?可是司徒百合防备的模样真的很让人火大!
「你真的在夸我吗?」她反覆咀嚼他方才的赞美,确实横着念和直着念都没有暗藏玄机,好像真的是好话。
冥君连多解释的力量也没有,最多还是只能撇唇瞪她。
「为什么我嫁进来会让你放心?我一直觉得你想撵走我……从嫁进来的头一夜,你就向我宣战了,不是吗?」更别提他后头的恶意刁难。
「那个呀……我还欠你一句道歉。喏,对不住啰。」他说得好云淡风清,好像在大街上不小心撞着她,帅气回过头撂个对不起就了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