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你不是收到一封匿名信函,约你今日到「乐食楼」一见,说是有要事相告,你去了吗?」意外地,朴昱竟然不是问起房里的那位姑娘。
「去了。」
「结果呢?是谁约你?」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等了半个时辰,那个人没有出现,我就走了。」
转过一座梅园,昔东浚仍是话家常般地轻描淡写,激动的人依然是朴昱。
「没出现?」朴昱惊讶,深感怪异。既然约了人,又何以不出现?「那么,究竟是谁约了你,你可有想法?」
「没有。」昔东浚平静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他肯前去赴约已经是给对方很大的尊重了,既然人没出现,他也没兴趣深究,就当平白被人耍了一回。
「你想对方会不会是新罗那里派来的人?来探探你目前在长安的状况。」朴昱发挥他擅长的想象力,努力帮好朋友推敲琢磨。
「何以如此认为?」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什么本事没有,就是消息灵通嘛!」朴昱自豪道。他可是掌握大唐与新罗国之间贸易的最大通货商,举凡来往于两国间的商贾买卖,都必须由他经手过滤,当然啦,随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流通,不管是大道还是小道消息,也跟着持别灵通喽!
「哦?这回你又听说了什么?」
「当然是听说了你最近心烦的原因。」
「我心烦?这也可以听说?」昔东浚挑眉,不得不承认朴昱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当然,因为你『最厌烦的事情』目前正在新罗国内如火如荼展开,如果烧不着远在长安的你也就罢了,只可惜现在情况有变,眼看着连你都免不了要被卷入,你岂能不心烦?」朴昱一派置身事外的轻松。
新罗国的统治集团是由六部贵族所组成,为巩固其特权地位,同时以森严的「骨品制」来划分血统与身分的阶级地位,其中,又以金、昔、朴三家王族地位最高,不但可世袭王位,还独占整个官僚体系,拥有无上权力。然六部贵族间势力难免有所消长,为了扩张或确保既有势力,同等阶级内的贵族会相互联姻攀亲,以通婚的手段达到政治联盟的目的。
以昔氏家族来说,昔东浚的母亲出身金氏,因此,昔氏血脉与王室宗亲向来亲近友好,在中央朝廷所掌握的权力更是不在话下。所以,身为昔氏家族嫡长子的昔东浚,打一出生便注定了要背负家族使命。
而朴昱虽然出生六大家族的朴氏,但因为阶级地位较低,所以不像昔东浚那般是昔氏家族新一辈核心成员,同时也是各方角力成败的关键人物。
十六岁那年,昔东浚和朴昱一起离开了新罗,千里跋涉来到长安。朴昱专营中国和新罗间的买卖生意,昔东浚则是以到大唐求学为由,远远避开可能的权力勾斗。
「我知道新罗那边现在正热闹得很,听说日前家族长辈已为你下达配婚令,五大家族无不跃跃欲试,一个一个拚命把自家未出阁的闺女往你们昔家送呢,就等着你这位嫡长公子钦点……」朴昱说道,想当然这正是昔东浚近来心情不佳的原因。
「这种事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到千里之外的长安来,真令人佩服……」昔东浚嘲讽道,心情更坏了。他是收到父亲托人快马捎来的家书,才得知这件事的。
「咦?你不知道吗?这件事在新罗坊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朴昱笑了笑。「大家都关心哪一家的闺女会雀屏中选呢!」
「你想必也凑和其中吧。」昔东浚冷睨朴昱。
「呵……」他不去凑热闹才怪!「毕竟这是攸关各大家族的大事嘛,说不定……说不定……」朴昱忽然想到什么,露出贼贼的笑。
在心情恶劣的人眼中,这张脸看来颇为欠揍!
「说不定啊……」
「你是拐到舌头了?有话快说!」昔东浚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好修养,否则怎能够看着如此欠扁的一张脸这么多年,而还没有真正动手?!
朴昱指了指「雪阁」的方向,表情更贼了。
「我是想,说不定房里那位迷失自己的小姑娘就是从新罗来的,是你家族长辈们帮你挑选好的妻子──」朴昱终于还是又扯到了房里的那位姑娘,而且越说越投入,仿佛他曾亲身经历一般。「她背负着全家族的期待,千里迢迢来长安与未来的夫婿培养感情,达成劝夫回新罗的使命,只是没想到,寻夫的过程命运多舛,她在途中遇上劫匪,与侍卫和家仆失散且又受了伤,但还是凭着仅存的斗志和残存的记忆找到了夫婿……」
「请问你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大戏?」
显然地,朴昱说得精彩,但昔东浚并不捧场。他向来少言,也不特别喜欢听人说话,但不知为何,他身边却总是围绕着喜欢说话的人,叽叽喳喳的,他不认为自己和蔼可亲到适合陪人聊天。
清静!绝对是他最低程度的要求,但往往也是最难求的。
昔东浚从不主动揽事在身,可偏偏事情自动会来找他,只要大唐国内的新罗人发生任何纷争,必定会上门找他仲裁,他每天忙着处理这些事务,便一刻都不得闲。
厌恶麻烦事,又偏会被麻烦事给缠身!对此,朴昱一点都不意外,谁叫出身六部贵族的昔东浚是目前在唐的新罗人中,身分地位最显赫,骨品阶级最高的,所有在唐新罗人皆以他马首是瞻,绝对信服他的任何决定,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大家心目中唯一共尊的领袖人物。
「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可疑得很吗?」朴昱难得认真道。「我听阿沅说,你捡到她时,她一身新罗女子的装扮,你说,我的推论难道没有几分可能吗?」
昔东浚虽然也觉得事有蹊跷,但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并非来自新罗。
「她也许只是附近人家的女儿。」
「这新罗坊里有几个新罗人,我们最清楚不过了,根本不会有不认识的生面孔──」朴昱发表自己的看法,同时还不忘调侃昔东浚道:「而且,她还把你的名字和长相,记得『非常非常』的熟呢!」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她。」
「不管认不认识,至少在搞清楚她的来历之前,她都是个责任。」
昔东浚停下脚步,冰傲的深眸如同天空飘降的傲雪,寒意逼人。
「我不收留女人!尤其是来路不明的女人。」
「只要搞清楚她的来历,就不算是来路不明了,不是吗?」朴昱又露出那副欠人扁的贼笑嘴脸。「况且现在外头的景况你也看到了,叛军安禄山的兵马未到,长安城已经开始乱了,而大唐的皇上整日和他的爱妃腻在华清宫,根本顾不了天下人死活,如果乱局失控,连我们也不得不撤出长安回乡避祸的时候,难道要丢下她一个人?」
所以,他才后悔捡回了个大麻烦!
昔东浚眉心紧拧,沉默半晌,才道:「既然这件事你也搅和了,凭你灵通的消息来源,打探她身分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既然有人热心过了头,就丢个差事让他忙去,省得他没事就绕在身边扰他清静。
「这当然不成问题!」朴昱爽快答应。
昔东浚虽然凡事冷情以待,却从未真正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会将麻烦分一半出来,正表示他愿意真正接下这个麻烦,否则以他冷漠的性格,根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