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东浚扫视空无一物的房间,嗓音异常森冷。
「她为什么突然无缘无故的离开了?」
阿沅内疚低头,蓦地,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啊,对了,我早上在桌上看到这个。」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这应该是食乐姑娘昨夜写的,她手受伤,墨还是我帮她磨的……」
话未落尽,信已被昔东浚一把抢过。
「哇,这很明显是留书离开嘛!」朴昱失声道。一副被打败的模样指控阿沅道:「你这小子,人家小孤女都留书离去了,你竟然还会以为她跟浚在一起?真有你的!」
阿沅好无辜。「我怎么会知道,我大字又不识半个。」
「该死的!就别被我找到!」
一口气读完信的昔东浚,重重咒了句,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浚爷──」
阿沅大惊,想举步追出。
朴昱好惋惜。「哎啊,净顾着和你说话,忘了偷瞄信的内容。」他拉住阿沅问:「喂,小孤女信里写些什么?」
「昱爷,你别闹了,我就说了我不识字,你还问我!」阿沅又急又恼。「我只知道食乐姑娘昨晚一下子以没受伤的左手写,后来觉得字丑,又换回受伤的右手写,折腾了大半夜才写完呢!我也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哦?这么说小孤女还挺认真的嘛!」朴昱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阿沅看着昔东浚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彼端,心里好担忧。
「昱爷,现在怎么办?浚爷好象很生气,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我也没看过。」
「嘎?」阿沅更加心惊。
「而且,你说错了一件事!」朴昱气定神闲,纠正道。「浚他刚才根本不是『生气』,他是『暴怒』!」
「那怎么办?完了完了,我死定了!」他惊叫。
「别怕,等他回来,少不了你一顿刮。」朴昱拍拍阿沅的肩,一点都不紧张地说道。「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了,现在,快帮忙找人吧!」
第六章
「公主!休息一下吧,您手不酸吗?」
上官灵巧磨着墨,看着正认真挥毫的主人。每次公主只要练起字来,就是废寝忘食。
李皓儿拿着毛笔,一笔一画,金神贯注。
「灵巧姊姊,你知道练字的重要吗?」
最后一笔落定,李皓儿终于抬起头来,笑着问身旁最贴身的宫女。
「嗯……就是让字写得漂亮吧!」上官灵巧答道。
李皓儿笑着直点头。「对啊,第一眼的印象很重要,我要让『他』第一次看到我的信,就记得我写的字。」
「公主您要、写信给他?」
将写好的字交给上官灵巧,自己又摊开新的一张纸。「不是现在,两年后,我会写第一封信给他。」所以她必须抓准时间勤练字。
「两年后?为什么是两年后?」
「嘻,秘、密。」李皓儿甜甜一笑,略显羞赧。
「公主,奴婢真的不懂,您现在几乎天天都可以在国子监看到他,为什么都不直接去和他说话,而只是躲着偷看他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我还不够好。」
「您不够好?您是堂堂大唐国的公主耶!」上官灵巧惊呼,不明白公主何以如此看轻自己。
「他说过,要我去多读点书。」
「他真的这么跟您说?什么时候?」上官灵巧更吃惊了。这两年来,她天天跟着公主女扮男装上课,从没见过公主和她心仪的紫衣公子说过半句话,事实上,不但公主刻意避开,那位紫衣公子根本也冷漠得不会去注意身旁的「闲杂人等」。
「我进宫前,大约十岁的时侯。」李皓儿笑了笑,回忆道。她一直记得有关「他」的点点滴滴。
「哇,都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公主还真是个执着的人呢!上官灵巧觉得好心疼。「可是,您总是刻意隐藏自己,依我看,那位紫衣公子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在他周围有个化名为『李皓』的同窗吧!」想到,就替公主觉得不值。
「灵巧姊姊,你知道什么是断袖之癖吗?」
嘎?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嗯,就是这个……」上官灵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皓儿还是笑咪咪的,继续说道:「在我进宫来住之前,就常常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偷溜出门。」她张开双臂,展现自己一身男性装扮。「你瞧,我怎能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呢?他可没有『断袖之癖』,万一他真把我当成哥儿们了,那他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上我的。」
「不会的,到时他如果知道『李皓』原来是女儿身,那就会是『男女之情』了呀!」上官灵巧好天真地说道。
李皓儿用力摇头。「这不一样,你想想,一个如果你已认定是男子的人,突然告诉你她是女的,那种感觉是不同的,更别说顺利产生男女之情了。我现在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我会等,等到时机成熟了,再以最好的一面出现在他面前。」
听公主这么一说,她更心疼了。「公主您可以直接去请求皇上赐婚啊!何必这么辛苦呢?我就不信,新罗国会有胆拒绝。」
李皓儿不认同。「从咱们大唐李氏开国后,不知有多少公主姊姊被指派和亲,远嫁他国,可是那些嫁出去的公主们,很少有真正幸福快乐的,所以,我会靠自己让他喜欢上我,绝不藉皇上的威名去压他。」
上官灵巧听了忍不住眼眶泛红。「可是公主您明明那么喜欢他,却只能远远看着他,这样不是很痛苦吗?」
「不会啊,只要看着他,我就很开心了。」
李皓儿甜笑地执起笔继续练字。
那年,公主十四岁。
她的暗恋,已经四年了。
还有两年……
她一是会写第一封信给他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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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再度降临大地。
入夜后的长安城一片死寂。
食乐走在无人的街头,全身不住打颤发抖,她已分不清是因为冷,抑或是害怕。
昏黄的月光,是陪伴她唯一的光亮。
只身在暗夜中,食乐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自离开新罗坊后,她便循着先前模糊的印象一路找到了乐食楼,因为昔东浚说过那里的老板可能会知道她是谁。可当她终于找到乐食楼后,才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找不到半个人。
然后,她开始茫然了。大家都急着出城,她该从哪里找人呢?还有谁可以帮她找到家人呢?她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上闲晃一整天,待她回过神时,天已经黑了,她才发现,她又走回了新罗坊。
只是,新罗坊全空了,所有人都撤走了。
昔东浚也走了……
食乐心头一阵酸楚,心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再见到昔东浚了。
不知道昔东浚看到她的信会有什么反应?
她对自己的不告而别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可如果当面道别,她怕自己可能会哭得很惨,那么,她的样子就会更丑了,她不想留给昔东浚不好的最后印象。
来到一棵大树旁,食乐倚着树干缓缓坐下歇腿,她走了好久,脚好酸。
静得骇人的死寂包围着她,她蜷缩着身子,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想即将攻进城的叛军……昔东浚带着族人离开,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新罗……
想消失无踪的老板……他喂她饭时提到的,他好在意她没吃饭这件事……
想身上的新罗服……他是新罗人,这是她身穿新罗服出现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