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激动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兴奋莫名:
“我看到了她,虽仅此一眼,我已认出她是我的女儿。她的模样,那么像我和水菱的综合体,我怎可能认不出她来呢?强烈的父性激荡在我的胸膛,我真恨不得能亲手揽她入我怀抱,紧紧用胳膊拥抱她,听她叫我一声‘爸爸’!当时我忍住了,不能吓到孩子,不能父女冒然相认,但是我疑惑,水菱呢?她厌恨我,总不可能连孩子也丢下不管了!于是,带着一连串的谜,我再一次等在‘华亚’门口,祈望你能给我解答。不料……从小弟口里,我得知的竟是水菱已过世的消息!你能了解我那刻心底的震撼悲恸吗?你能明白我当夜刺骨的椎心剧痛、世界毁灭的绝望感吗?失去的不只是你的姐姐,对我而言,是失去整个生命存活的意义,我的灵魂也让她带走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你懂吗?你能明了吗?”他悲怆至极的抬目望她,那眼中深藏的懊丧悔恨是骗不了人的。
水蓝木然看他,漠不感动。
“既然那么爱我姐姐,爱得连生命都不重要,灵魂也飞走了,当年为何要遗弃她,任她独尝心碎的痛苦?甚至——娶了另一个女人去代替原该属于她的位置?这些,你能提出解释吗?你能再编造一套谎言欺骗我吗?”她冷冰冰的逼问。
“倘使我要负心,我有意抛弃水菱,如今又何必借雷远邀你来,恳请你的原谅?”
“原谅?!”她嗤之以鼻。“好高贵的两个字,我担当不起!”
“水蓝,”雷远在她耳畔,低吟的轻唤她。“你从不是个残忍的女孩,既已来了,听他一次又何妨?”
“何妨?”她的火气更炽了,大力推开他,她退到几步远的距离,不让他再有箝制她行动自由的机会。“事情不是发生你身上,你自然能洒脱的要我听他一次!假使今天我们立场互换,死的人是你哥哥,你还能如此冷静的站在这儿,听一次你压根不信任的人骗造另一套你压根不信任的谎言吗?”
“我会的!”雷远肯定的。“信不信是一回事,至少我要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何况,我大哥的人格我信得过,他不会因求得你谅解而编派是非、捏造事实!我可以为他作证!”
“你保证?”水蓝凄凉的衰弱一笑。“你还能保证什么?”她质疑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走的。诚如所言,我要做个明白人,明白——我姐姐承受的苦……究竟值不值得,在这个人身上!”她埋恨的目光投向雷永,似刀锋闪出森冷的寒光。
“既然你决定留下,那么,就请过来坐吧!我慢慢说给你听。”雷永凄清的说。
水蓝迟疑半晌,终迈步走向沙发。雷远跟着她,坐到她身旁,伸手想握住她手,让她拒绝了。望着她的侧面,一张固执坚强的脸容,他明白,她那道警戒牌又向她高高的竖起了,她心间也划下了一条深陷的鸿沟,不容他进犯。叹口气,他再深切的望了她一会儿,转而面对雷永,哀伤的说:
“大哥,你开始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迎接雷远坦白而关怀的眸光,迎接水蓝严密而冰冽的视线,他再吐出气,思绪像掉入长长时光隧道,四周净是他与水菱走过的点点滴滴,脑海净存她娇美的笑靥、可人的姿态。他向往的诉说一段只属于他俩的甜蜜往事,回忆似的倾诉,沉湎其中——
“至今,我仍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夜晚。那夜,我原本有个生意上的应酬,因为客户临时有事取消,加以那阵子家父身体微有不适,于是,我代表父亲和公司出席一位长辈的七十寿诞。现今回想起来,若非这些机缘巧合,我如何能遇见生命中唯一能令我发光的女子?!是的,那夜,我见到了水菱。”他沉吟着,仿佛重回昔日星光浪漫的月夜,水菱正伫立他面前,对他笑脸盈盈的巧笑嫣然。“当年,我二十五岁,是个在事业上刚起步,略有成就的年轻企业家,交游广阔,认识的朋友很多,那晚的宴会,就有半数人和我有过生意上的接触。由他们口中,我早知老太太身边有一位灵慧巧心的贴身女仆,更有不少人坦言,他们是为那女仆而来的!对这传闻我并不以为意,当时的我一心只想施展满胸抱负,开创企业新局面,男女之情我根本不放在眼中!怎料,在我乍见水菱的瞬间,我已知悉,她正是我此生错失,便不复寻访的梦中佳人!”
“初遇水菱,你会惊讶世间竟有那样一个女仆,浑身散发自然无矫饰的独特韵致。那气质、那风范,那一举一动的轻笑微颦,在在令我惊艳她离尘纯净的美,这怎像个做女仆的人呢?她该是个生长在温暖家庭,受尽父母恩宠的娇娇女啊!我一直带着悸动的心情,用怜惜的眼光望着她,终于,她感应到我的视线,我们眸光相接了!”他顿了顿,在座的水蓝、雷远莫不屏息的等他说下去,默不吭声。“那一刻,天地为我俩变了色,星空也失去了明亮的光彩,我们的眸光捕捉了彼此的目光,也都清清楚楚的明白,生命中等待许久的人儿,就是前方这个人!晚宴中,我们没有交谈的机会,换得无限的相思情苦,我怎甘心从此再不见她呢?她是为我点燃了爱火的人呀!我只好找借口,利用各种可登门拜访老太太的理由,常常去看她。老太太很快便发现我问安的目的全是为了水菱,她受我痴情感动,指点我追求水菱的方法。就这样,在一次次的交往中,我了解了你们悲凄的命运,对她,也更由怜悯混合了多种情愫,滋生不可磨灭的爱情,直到——交出了我们彼此,事情才开始有了变化。”
室内是宁静沉寂的,除了雷永,再不闻第二人声,连呼吸,都是浅浅的似有若无,不忍破坏此刻的谧静。
“那是一次完美的付出,我们都情不自禁要把自己奉献给对方,存在我们之间的,不是欲,而是爱;不是一时的贪欢,而是两颗心的渴求,似火一般的焚燃着彼此的灵魂!我心底从没想过要玩弄她,那也是我第一次最真我的付出!玩弄她,岂不等于作贱我自己?”他哀伤的叹息,容颜凄然。“拥有了水菱,我更确信她是我灵魂的另一半,我们是为了对方才来到这世上的!我们的生命在遇合的这一刻才显出光彩,互放绚烂的光芒,我怎会不爱她,又怎肯抛弃她呢?是的,我打算要娶她了,我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怀抱她,否则我必然为之疯狂!”他强烈的挚爱在此际回想起来,仍刺骨锥心,狂炽热络,奔腾的血液滚沸胸膛,带动全身每一处细胞亦激昴亢奋,无以自持了。可是,就当此时家里做主要我娶一位门当户对的世交千金!从小,我心里对父亲就只有崇拜与尊敬、听命与服从,以致当这晴天霹雳的消息一宣告,我竟不敢说一个‘不’字去反抗父亲的严命!娶,我不愿为!辜负水菱,我更不愿做!我终日彷徨,以愁锁眉,水菱看出来了,她是那样一个观察锐敏、心细如发的女孩,我这点心思怎逃得过她的眼睛!禁不住她苦苦追问,我说了,我的秘密造成我们间一个毁灭的裂缝,一个悲剧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