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提著铜壶轻声碎步地进殿,屈膝请安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案前把茶水沏上。
殿内灯烛明亮,在倒茶水的同时,她也看见了韫恬刚刚写好的两句诗--
初生欲缺虚惆怅
未必圆时即有情
倒完水,她默默地退到隔间,将铜壶放在炭盆上,再慢慢走回来,站在殿侧垂眸望著地面,不言不动。
“认得字吗?”韫恬亲切笑问。
“认得。”从前陪伴大福晋时,她会念诗、念佛经给大福晋听。
“念念这两句诗。”
“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她盯著地面背诵,仍站得远远的没有走近。
韫有些惊奇地看著她。
“你会背,那就应该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了。”
“明白,诗的意思是说人们看著残月时总是为了月的残缺而惆怅不已,但却只是空惆怅罢了,即使月亮在最盈圆的时候,也未必就会对人有情。”大福晋曾经解释给她听过,还有很多很多的诗,大福晋也都教她背过,大福晋常常说,要她多读书,多长些学问,将来可以求老爷给她找个好一点的婆家。
但是……大福晋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将她当成心上的宝贝了。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凄凉悲切,情不自禁地抬眸,飞快地恨恨瞪他一眼。
“看样子你读过不少书。”看见她眼中掠过的一丝恨意,韫恬的眼眸变得异常深邃。
“只读过一点。”她冷下了声调。
“那很好,朕喜欢读过书的女子。”他起身,缓步走向她。“那两句诗,朕就赐给你。”
韫恬一靠近,绛彩便嗅到一股幽幽冷香,她猛然敛住呼吸,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
“谢皇上赏。”她蜷紧小手蹲了蹲身,努力抗拒他慑人心魂的魅力。
对女人太有经验的韫恬,早已透析了绛彩微妙的心思和单纯的少女情怀,虽然她面无表情地力持镇定,但是嫣红似血的耳朵却泄漏了心情,他的唇角不禁扬起自傲的浅笑。
“喜欢我吗?”他盯著她火红的耳珠子悠悠轻问。
这句话如一把轰天火炬,烧得绛彩面红耳赤,浑身燥热。
她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一直把自己看见他时失神、恍惚、迷乱的反应归咎于他卓然绝俊的形貌和骨子里透出来的魅惑力上头,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自己根本就早已经喜欢上他了。
不行,她不能喜欢他,她怎么能让自己喜欢上他!
“你喜欢我,对吗?”他俯下脸更贴近她,温热的吐息暖暖刺激著她耳际敏感的神经。
她的心跳擂鼓般地又快又急,难堪羞惭地说不出话来。
“朕问你话,你竟敢不答?”他魅惑地在她耳畔呢喃。
绛彩固执地盯住地面,情况不应该这样发展的,她不应该对他发生了感情,不应该喜欢上他,这些话她该如何回答?
韫恬低沉一笑,张口轻咬住她珠玉般的耳垂,恣意吮弄。
绛彩如遭电殛,陌生的颤栗迅速传递全身,她骇然失声惊叫,本能地撇头闪躲,推拒抵抗著他的侵犯。
啪!
绛彩在惊慌的推打中,猛然一个又急又重的耳光击中他俊美无瑕的脸,两人同时错愕地怔住。
死定了!她一回过神,惊骇地察觉到自己闯下了的滔天大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韫恬诧异地挑高了眉,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尝到挨打的滋味,他偏著脸,舌头在口中舔著被她打中的那一侧脸颊,微蹙眉心,似乎在确认右脸是不是真的挨了一巴掌。
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就已经够令他震撼了,拒绝他的调情挑逗更让他觉得受辱。
“你打我?!”他似恼非恼地冷睇著她的恐慌。
他生气了!
绛彩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出现了恼怒的神情,她骇然抽息,惊恐的感觉霎时间席卷了她的意识。
她打了他!老天爷,她居然打了他!她甚至还看见他颈侧有两条微红的抓痕,显然也是自己在刚才那一阵推打中的杰作。
绛彩软软滑瘫在地上,整个蜷成一小团,她惊恐地捣著自己的双唇,无法控制浑身剧烈地颤抖。
她死定了,仇还没报,居然一时失手打了皇上,她这下子死定了!
看绛彩吓成那样,本有些恼火的韫恬也不禁心软了。
在他的周遭环境中,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露出率直的情绪,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人敢动手打他,因此在他调情遭拒,还被甩一耳光的那一瞬间,直觉天子尊严受到了挑衅,而忍不住动怒起来。
但是看见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嗉的楚楚可怜模样,他的怒气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多么难得的玉娃娃,心里想什么,由脸上即可一目了然,个性单纯得藏不了半点心思,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成为一个工于心机巧计的人。
“绛彩呀绛彩,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而朕是什么人,一失手是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他温和地谴责她。“幸好刚才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朕可以饶恕你无心之举,但是万一有旁人在,即使朕能饶恕你,旁人也不一定能,你懂吗?”
绛彩艰困地咽著喉头,无助地怯怯发颤。
他微弯下腰,轻轻拨开她覆在额前的发丝。
“才打了朕一巴掌就吓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干大事?”他温柔和煦地低吟。
好奇怪的话,什么意思?
绛彩的魂早已吓飞了,根本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韫恬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摩著她柔滑的脸蛋,意味深长地一笑。
“朕要更衣沐浴,你过来侍候吧。”他直起身,缓缓走出殿门。
绛彩的脑子一片混沌。
她打了他,他不惩罚她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追究?
她不懂、真的不懂……
第四章
“除了绛彩,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韫恬背对著倒热水的小太监,低声下令。
“喳。”小太监倒完了热水,弯著腰退出去。
绛彩手捧著放置黄绸中衣的红木托盘,尴尬不安地站在巨大的银澡盆旁,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著一个贵为天子的男人洗澡,而这个男人还是个旷世美男子,光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你过来。”
韫恬一句短促的命令,吓得她差点震翻手中的红木托盘。
她放下托盘,低著头走到他面前,眼睛盯著他脚上的明黄朝靴。
“把脸抬起来。”
绛彩犹豫了一下,缓缓抬高目光平视前方,正前方是他宽厚的胸膛,她不敢再往上瞧,就怕一看见他那双勾魂眼,她又要忘记自己名叫绛彩了。
“把脸抬高,看著朕。”
他醇厚低沉的嗓音令她的心猛然一跳,她的视线极缓慢地往上移,然后,先是看见了他颈边的两条抓痕,接著看见他的右颊上明显印著三道她留下的指痕。
她蓦然低下头,一颗心慌乱无措。
“你的力气倒不小。”他的长指抚揉著自己微红的右脸,嘲弄地一笑。
“奴才不是有意的,请皇上恕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一掌居然会打得那 重。
“朕若是想惩治你,又何必替你掩饰罪行。”
绛彩困惑地轻瞥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朕脸上的红印子和抓痕一时三刻是消不了了,你想若是被王康看见朕这副模样,你纵是有一百颗脑袋也得掉光了。”他笑说。
绛彩重重一震。是啊,要是被人发现尊贵无比的元羲皇帝居然被个放肆的小宫女甩耳光,就算他不追究,她的脑袋照样得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