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还是要来,严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那首署名罗起的Demo带和一张年代久远的外国唱片同时用两台音响放出来;虽然调性上稍有不同,然而乐音起落间确是无可置疑的吻合。
再度走至罗起面前,看见她一阵青一阵白的神色,严开小心不带感情、掩着心内的沉痛说:“你直接翻译歌词不就好了?何必要我挂名?”
受激的罗起不顾理性吼叫:“你不说有谁会知道?开,你明知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为什么?你不肯再帮我了吗?”
严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种神情,好陌生。
罗起扑向他前胸,哭得梨花带泪。“开,我承认,我不像你一样有才华,当年若不是有你和我一起参加比赛,没有人会注意到罗起这号人物!
“和你拆伙后的这些年,我仗着年轻貌美在影剧圈混的还算有些名堂,但是,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如果我再不能重新在歌坛闯出名号,我……我没有学历、没有专长,这辈子……我这一辈子就得这样无意义的老死终生了!
“开!求你再帮我一次吧!只要是你写的词,我愿意放弃挂名作曲,只要是你写的词,谁不知道就是票房保证?好不好?开!”
“你的心被名利蒙蔽了!”严开有些嫌恶的推开她,“走吧!回去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罗起死缠不放。“你再听听嘛,其实没有完全一样吧!求求你再听听……”
“罗起,我有我的原则,请你走吧!还有,请你转告公司,最近我想放个长假,短期内不想接case,或许我也该考虑不再续约了,为了你好,我们应该拆伙,真正的。”
“你好狠!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受创的罗起放开了他,削瘦而单薄的脸上露着讥嘲,不知是对自己还是严开,“你变了!变了……”
“你不也是?”严开静静看她,“现在有谁会相信你就是十年前的罗起?”
“我……”原来准备反唇相讥的罗起突然全身颤抖起来,急急拎着自己的皮包便狼狈而失态的冲进浴室。
严开不知不觉再度燃起已经成功戒了两个月的烟,在吐出层层烟雾的同时,他自我厌恶地看着落地窗前的自身倒影。
和罗起没有两样,如腐尸般了无生趣,没有光。
罗起从浴室走出,神情比清爽方才明白许多,她试着问最后一次:“你真的不再考虑?”
严开只是叹气,“你该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
罗起不再说话,默默收起桌面上的乐谱音碟,十年后的罗起或许已被生活现实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至少,在严开面前,她必须保持一份骄傲,她与生俱来谁也夺不走仅存的骄傲!
严开默默看着她动作,心下是明白的,毕竟相识了一辈子,纵然两心渐远,某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了然已成为一种无可替代的惯性了。
“罗起……”
他唤,“离开那个人吧!这样下去没好处的。”
“别说了!”罗起打断。“你又比他好到哪去?至少,我们只有交易,没有爱情;我不用提心吊胆的怕受创伤!那种痛,一生一次就够了!”
“当年是你造成分手的!”严开沉痛的说。
“不,那是公司政策。”
“真的只是一种权宜吗?”严开质疑。
虽然六年前,唱片公司在决议让罗起单飞,并尊重严开意愿让他转向幕后制作之时,为了造成话题曾空放谣言两人因感情生变而拆伙。
但,当罗起越来越习惯在人前否认甚至诋毁两人关系,当罗起逐渐为了争一口饭碗而必须和某些演艺圈的种种陋习妥协后;严开和罗起,就如同在双岔路口分道扬镳的行旅,再也没有交集了!
“你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严开扳着罗起的肩,语音诚挚,“回头吧!别走上绝路!”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罗起冷冷看他。“至少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至少我想要的每件事情都会不顾一切去争取!不像你,一路走来尽捡最便宜最方便的事情做,严开,只有你我最明白,你只是个最聪明的懦夫罢了!”
陡然面对内心脆弱之处,严开脸色一沉,再也不顾情面,反唇相讥。
“是吗?原来你所谓的不顾一切就是指卖弄你那已经乏善可陈的风情,原来你今天早上投怀送抱的温存只是为了需求交易!好啊,你不是很想让我替你写词吗?既然我是个专挑便宜事情做的懦夫,那就用你的身体来换,让我占占这种便宜,就像你那些干爹、恩公一样,就和给你这个的那个人一样!”
他暴戾撩起她衣袖,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扎痕,令人不忍卒睹!
罗起惊赫又愤怒地抽手,顺道甩了严开一巴掌,她是如此用力,以致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一片血晕。
临走前,她忿恨吐句:“我、恨、你!我好恨你!”眼底激狂而挫伤,像只失怙小兽。
“罗起……”他不忍,轻唤。
然而,罗起只倒退几步,停在客厅那排面东的落地窗前;她笑得凄厉诡异,但当时他只能见她一面背光而模糊的脸——
“严开,别怪我无情,是你伤我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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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十点,梁善善终于结束当日的家访工作。
这原该是几个实习老师共同分担的差事,但不知怎地,每回这种自由心证的任务,到头来都只剩她一个人勉力撑着!
拖着疲惫身子,梁善善好不容易在大楼后方寻到适合车位,才刚停好机车,眼前突然一黑——
她抓下不知为何突然落在她安全帽上的一件旧T恤,努力辨识上面已经有些不明确的字迹和两个半身像;循着它落下的方向上望,是在自家大楼的最顶处,女儿墙上,隐约有个黑影,屹立但孤单单地。
“善善……”室友林栗喘着气跑来。“唉,真的是你嘛!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叫你好久了!”
“真的吗?在哪里?我没听到啊?”
林栗不好意思说是在巷口水果行看见梁善善的机车正好经过,贪图有个便车可搭一路追将而来。可叹梁善善一骑车就像老惜入定,只能注意到方圆一公尺内的车行路况,当然不会发现抱着西瓜死追的林栗啰!
两人一同往家门方向行进,梁善善有些累了,而且正想着手上T恤,所以沿途只听得林栗不住喳呼,实在不像她平时的冷漠为人……
“唔,对了,我上的英文班正好下礼拜开新课喔!你之前不是说有兴趣吗?一起来试听看看吧。”电梯里,林栗扯东扯西,终于切入正题。
“真的吗?唔,我想是想,可是台北的路我还不熟!”梁善善坦白招认,这半月来,她几乎每作一次家访就迷路一次。
“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林栗说着,努力把窃喜表情藏在西瓜后:“我自己有安全帽,你只要下班时顺便回来接我就可以了,而且上课时间是七点半,时间来得及的话,我还可以顺便带你认路喔!”
“林栗,你真好!”梁善善由衷说着,完全没想到自己可能被林栗利用了。
“还、还好啦。”林栗被夸得有些心虚,正好电梯门开,像个解救。“呃,我们回家吧……咦?你要去哪?”
“嗯,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