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开抬眼看她,眼光里是她极陌生的深深厌恶,“你想知道你耍手段的结果是吧?你想知道你美丽的谎言造成了什么是吧?是癌症,你知道的,就是你妈当年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的那种病!”严开抓起她的衣襟。“我知道你恨你妈!当年她哭着求你去看她时你理都不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需要你这样报复我?”
“不!”罗起掩着自己的脸,痛哭失声。“不!我不是有意的,严开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
“别怪罗姐,是我叔叔害的。”一直躲在暗处的小万冲进来,扶起伤痕累累的罗起。“他知道你们当年互相买了保险,所以,无意间知道你的检验结果后,用毒品控制了罗姐……”
事实比任何想像都来的残酷,严开颓然跌坐在地,过了好久,他才无力扣问。“而你,就任凭摆布?同意这样谋财害命?”任由时间,让一颗小小不起眼的肉瘤在不知不觉间恶化为噬血啃骨的癌魔……
这么一招杀人不染血的绝技,罗起于心何忍?
“我……”罗起挣开小万的搀扶,扑到严开身前。“对不起,对不起……”
“来不及了!”他推开罗起,巍颤起身。“说再多抱歉都没用了!罗起,我好恨,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让我觉得,我严开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你!甚至,爱上你……”
知道答案,严开绝望了。
他不知如何描摹自己的情绪,哀恸已极,余下尽是飘飘浮浮的荒谬感,着不到路,渡不到岸。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他几乎是耗尽心力才得以回头,但已惊愕无声。
然而,趴在地上的罗起却继续言语,声声控诉:“我好寂寞啊!开,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一个你虚构的影子,活生生架空在我身上……
“你从来都不曾试图了解我,你爱的永远是你理想的爱情……我好痛苦!这样的你,让我好痛苦!可是,我还是爱你啊,我还是只爱你……开,你杀了我吧!如果我的死可以消除你的恨,你动手吧!求求你……”
大雨不知何时开始滂沱。
他用尽全力奔跑。
他不知为何而跑。
是仓皇还是愤怒,他已经没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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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了。
罗起跳楼身亡,严开罹患胃癌失踪,已经四天了……
这四天对影剧新闻记者和社会大众而言不过是场街谈巷议的惊噫,但对梁善善来说则是万般揪心的试炼煎熬。
那天,当她好不容易送完最后一批学生,提着行李直奔医院,等在病房里的却是大批蜂拥而至的记者;而原本该好好躺在病床上等她的严大哥,从此便如泡沫一般,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神通广大的媒体将严开失踪与罗起死亡的秘辛泰半披露,加油添醋地渲染了他们的情爱纠葛,加上唱片公司趁机推出罗起的最后专辑,以“当罗起欲上严开——世纪末的毁灭爱情?”为宣传命名……
一时间,严开与罗起的爱情故事,成为人人争议的传奇,是是非非、假假真真,反正当事人寂然无声,也就由得世人揣度。
罗起太烈,严开太傲,两个个性十足的人乒乓相周了,少了收敛相济,以金就火或者以火就金,终是两伤。
“严大哥你骗我!”
她理着依旧空荡凄凉的屋子,想起带着伤口下落不明的严开,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你说,你会等我。”
严开外冷内热,是个硬不起心肠的人,猝然面对死生课题,她明白他绝望难过的心情,但也同时莫名心痛——怎么,梁善善也在严开拒绝之列?
口口声声以爱相许,他却选择独自承受伤心?
在电锅里温上补汤,冰箱里填满加热即可食用的新鲜食物,梁善善拉开窗帘,让晨光瞬间爬进屋内,虽然窗外依旧霪雨霏霏,至少好过一室孤寂。
和过去四天一样留了字条,她轻轻带上严开的家门,准备度过第五天期盼不要希望落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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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林栗的声音?
已经走到大楼外的梁善善拿开伞仰头张望。
“有人找你,”林栗半个身子撑出窗外,使劲地挥着手中无线电话:
“一个叫罗里的人,他说是你养母的老朋友。”
守候许愿遥星!
“是吗?她选择以海洋作为埋骨之所?”罗里神父问,看着蔚蓝的海天一色,眼眶似有些微润,“很像她的作风,那孩子,一辈子都这样任性。”
“容姨说,大海有洋流,洋流在全世界旅行,她的骨灰,会随着大海包围着所有陆地,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她都可以看见你。”梁善善随着罗里的眼光向海面看去,忽然有些明白,容姨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见罗里神父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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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姨,你还好吧?胸口会不会闷?要不要出去透气?”
梁善善担心看着她,不明白一向好静又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梁娴容为何执意撑着病体来参加这场万头钻动的研讨大会。
“我没事,别担心。”梁娴容拍了拍她的手,这是她们母女相知的默契。
两人坐在角落位子上等待,不一会儿,梁娴容就因为体力不支瞌睡起来,梁善善细心的替母亲拉好身上薄毯,自己端详起整个会场的状况。
虽然宗教大分为佛、道、基督三大端,但仔细看来,每种宗教里都尚有分支别脉,这场名为理性的宗教辩论,从观众席上衣饰鲜明的分布,其实已经暗含不同意识形态的角力斗争。
“开始了吗?”
睡梦中的梁娴容倏然转醒。
“还有好几分钟呢!你再休息一下吧!”梁善善劝慰道。
“是啊。”
梁娴容凄怆笑了,像是对梁善善说,其实又是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明明等了一辈子了……”
容姨想来看什么人吗?梁善善想。
但梁娴容再度闭上了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为着梁娴容的轮椅,母女俩一直等到人群稍缓,才由梁善善推着出来。
“善善,此生此世,我心满意足了。”梁娴容显得很疲惫,但是带着浅浅笑容,闭着眼,隐隐泛溢泪光。
梁善善有些吃惊,不明白容姨何出此言,正想开口探询,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容容!你是容容吧?等等!”
带着洋腔的中文咬字,声音有些苍老,又有些耳熟,梁善善回头,果然,是刚才台上那位代表天主教的罗里神父。
整个会场上,梁娴容目不转睛直直仰望的人。
一时惘然,梁善善没注意到梁娴容已将轮椅掉转了方向,静静等着追上来的罗里,“好久不见……你、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不似长年来养心敛气的平和。
“我很好,倒是你,看来没好好照顾自己。”罗里神父单膝跪地,旁人看来是为了配合梁娴容的坐姿身形,只有他们自己了然,这是怎样的许诺与承担。
“你……唉……”
梁娴容怔怔看着面前的罗里,苍白的手不知觉抚上他灰白的发。“我们都老了。”
“是啊,十几年了吧!”罗里跟着喟叹。
“十七年,”梁娴容露着微笑,“这孩子跟着我多久,我就离开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