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椅子上,栏杆外距离地面的高度足以摔断一个人的脖子,如果……如果……掉下去怎么办?”
“不会啦,她现在在教儿子,你想太多……”
未待她话说完,一个箭步,一抹身影已风驰电掣地从她眼前闪过。
“喂!喂!你冲那么快,是要去哪里?喂!”
周子琳的确打赤脚站在椅子上,眼前望去也的确是乱高一把的公寓景观,唯一不同于上次的是,她神智清楚得很,别说五根手指伸出去她一根一根数得清清楚楚,哪怕脚趾伸出去,她一样数得出来。
“妈咪告诉你,女人其实是一种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动物……”她对着撑在椅边,傻愣愣看着她的儿子说。“拿妈咪上次的事情来说,妈咪会喝酒、会伤心,全是因为妈咪心里最软弱的一角被人扎中了,痛得都快流血,所以,以后你遇到这种情况,你别理妈咪,快去报警,免得妈咪不小心跳下去,懂吗?”
“不小心跳下去!”他可爱地噘着嘴复述。
“尤其,尤其,看见妈咪拿这种绿色罐子,你更要提高警觉。”她晃晃手中的啤酒瓶,再改换成拿普通的汽水罐。“这种的就不用了,这种你也可以喝,这是汽水,你妈咪的最爱。”她喝上一口解解渴,好喝!
“要喝。”
有求于人时,小萝卜头的模样会变得特别无辜,一只脚丫子扣在另一只脚丫子后跟上,摇呀摇的。
闻言,她笑弯了眼,蹲下来。“一口就好了。”
米米仰头猛喝,直到灌了一肚子气,才甘愿离口,大大吐出一口气。
周子琳教他的神情给逗笑了,嫣然一笑,抱他一起在椅子上屹屹然地站直,母子俩眺望满布着数不尽究竟有多少星星的夜空,风来一阵,倒也觉得幸福洋溢。
她靠在他的耳畔,细细亲吻了一记。“妈咪爱你,你爱妈咪吗?”
“爱。那是什么?”他指着天空。
“星星。”
“星星。”学着说一遍。“那是什么?”
这次,方向一百八十度转变,变成指着栏杆上一只只忙着爬行的红蚂蚁。由于晚上视线不佳,再加上周子琳近视,要辨别他指的小东西,她不得不向前弯下身子,眯眼,努力的看,努力的看……
这一幕正是令张荣华担心,与月娥交谈到一半,便不顾一切往外冲的那一幕!
张荣华大步冲向她,势必抓住那决定生死的一瞬间。
“不要啊,子琳,你喝醉了!你不能抱着孩子想不开,孩子是无辜的!”他大声吼叫。
十万火急的呐喊,令周子琳不觉回睨,身子亦自然站直转了个弧度,好看清眼前的景况。
不料,她这“莫宰羊”一转,让张荣华救人的势子瞬间扑空。“咦?啊——”
大步来不及收,他脸色一青,一肚子撞上栏杆,重心一失,倏然翻出楼外。
咿!咂!砰、砰!啪——
一楼水果摊的遮雨篷裂出一个人形,风一吹过,被撞裂开来的帆布就“啪啦、啪啦”响个不停。
周子琳眨着大眼睛,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娥走过来看着楼下,好整以暇地说:“好在我住的是二楼,不像你住三楼,不然他这一下去,没死也半条命。唉,也不知道他在猴急个什么,都叫他别冲那么快了的说!”
说罢,摆出拿他没办法的模样,摇着头走开。
“那是什么?”米米还在用台语指着楼下的人天真地问。
&& && && && && &&
健山中医诊所
“从二楼摔下来,只有受到轻微擦伤,年轻人,你还真是福大命大。”
年轻貌美的女中医师,熟练地固定好他包得像条白色金华火腿的右手臂后,笑盈盈地在病例表上填下一些字。
“这样就行了,三天后回来复诊换药,去柜台拿药吧,年轻人。”送客,笑容依旧。“下一位!”
“哪里不舒服啊,老大哥?”
“医生,我的腰最近坐也痛,站也痛,躺更痛!你帮我看看,不知道要不要紧?会不会是人家说的那种什么……脊椎侧弯的?”
“你这可能得去大医院照片子确实检查看看。老大哥,你有没有高血压或是心脏病?”
“没有。”
“没有的话倒是可以进行推拿,我安排推拿师替你推拿一下筋骨,身子会比较轻松活络一些。这样就行了,下一位!”
面对这种混过去的中医生,张荣华不禁有种“前途多难”的不安感。
“你确定我们不去正统的大医院吗?”他问。
抱着米米陪他一起来就诊的周子琳,微微一笑,表情很不自在。“这里挺有名的,应该不需要吧……”她说得很不确定,笑容也很僵。
“……”张荣华冷冷看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了中医诊所的大门,不久后便下起倾盆大雨,打得地上哗啦作响。
雨势大得有点离谱,说有人在你头顶上拿水泼都不为过。
两大一小撑着一把从医院借来的雨伞站在路边拦计程车,偏计程车一辆接一辆从身边飞闪而过,就是没有任何一位司机愿意将车子停下来载客。
“我看我们往前走一段路,或许可以截得到车。”雨声大到几乎盖过她的嗓音,使她不得不加大声音喊着。“米米,你下来用走的,妈咪要拦计程车!”
“我抱好了,雨下得这么大,他个头小容易淋湿。”
“可是你的手……”
“没问题。”他扬唇而笑,温厚的臂膀已经接过米米,米米却在好奇心下,硬是压住他受伤的右手借力攀过去。
“米米!”周子琳及时出声。
“不要紧,没事的。”他露出神采奕奕的笑容,开朗地说道,但当他的脸一转开,立即青白地胀成一团。痛呀……“拦车吧!”
周子琳沉默地伫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端视他,看他怎么也不将脸撇回“正常”位置,她便好奇地循着他脸的方向看去。
她一跟进,他便躲得更远,怎能让她晓得自己是打肿脸充胖子,多没面子啊?两人霎时就在那里兜圈圈。
“叭——”
一阵霸气的喇叭声将张荣华从窘态的一刻拉回。他将注意力从周子琳肩部投跃过去,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正以飞驰的速度从他们身侧飞冲过去。
“小心!”
他眼明手快,迅捷扶住她细瘦的膀子在原地旋转半圈,利用自己厚实的身子护住他们母子俩。
哗!
一大片来势汹汹的滂沱水榭,猛地从车轮下激溅出来,再凛然浇下来——从他的头顶。
张荣华不得已眨眨挂满水珠的眼帘,喟然感叹地说:“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像今天这么走霉运过。”话才刚说完,背后又是一记水攻,这会儿——
他连裤子都湿了!
&& && && && && &&
今天赖在7—ELEVEN店门口一隅的,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而是有家归不得的落难三人组。
张荣华披着一条新买来的大毛巾,坐在7—ELEVEN店面前,身边挨着一起坐的人是周子琳,怀里窝的是睡得梦呓连连、偶尔流点口水的米米,两人手里捧的是依稀冒着袅袅白烟的关东煮。
骑楼外面,雨依然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在我印象中,祖母总戴着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糖尿病及白内障使她的视力变得很差,必须靠眼镜才能勉强看清东西,尽管如此,她的笑容仍然很慈祥,很有亲和力。我第一次谈自己长大后的梦想,就是和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