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徐忻弘不明白她何以变得不可理喻,一时间嗫嚅得说不出话来。
“没那个意思,那你念什么念?莫非你希望我像电影里的剧情一样,以身相许?或者为你卖命?告诉你,想都别想!”丁曼雯出了一口莫须有的气后,恐惧不见了,心跳也恢复正常,双脚也不再发软,虽然是一个相当恐怖的经验,这下子也已全过去了。
“我不认为我该跟你吵,况且,我从来不跟女生吵。”徐忻弘平静地说完后,迳自走上沙滩。
丁曼雯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而且从他的背影中,她看出了他的愤怒——一个男人被曲解时,强自压抑下来的愤怒。
天啊,她做了什么?是他救了她呀!她该去跟他赔罪,然后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不对,她该先去向他道谢,再向他为自己神智不清的脑袋和口不择言道歉……不对……她到底是该先道歉呢?还是先道谢?
不管啦,先向他解释清楚再说。
“小徐,你等等我!”丁曼雯赶紧加大步伐跟上他。“你听我说。”
“我说过,我不跟女生吵架的。”徐忻弘不理会她,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去理一个晴时多云偶阵雨的女生。
“我不是故意的,你要原谅我……”丁曼雯这才知道自己一时的情绪失控,是多么的惹人生气。
“小徐,我们去那边玩堆沙堡。”秀秀不由分说地拉起徐忻弘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去,全然忽略了丁曼雯。
丁曼雯这会儿只好气馁地垂下眼睫,独自坐到海堤上去。没有跟他解释清楚,他不原谅她,那她就再也没有心情去玩了。
太阳一寸一寸地接近海平面,海堤旁一点一点漫流出的海鲜香和沙滩上不知不觉中遽增的人潮,在在提醒他们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时,她的身旁来了一个穿着红色泳裤的男生,短短的三分头,被太阳晒得发亮的皮肤和亲切的笑容。他正用那一口洁白的牙齿向她打招呼。“嗨!”
那一口牙,简直可以去拍牙膏广告了。丁曼雯在心里赞叹着。
“你是外地来的?你的朋友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他问,说的是流利、亲切、温和的闽南语。
不想不生气,被他这一提,丁曼雯倒喧宾夺主地生起气来:那个混蛋小徐!真该用所有秀秀、小胡的骂人话来骂他。生什么气嘛,都已经跟他说不是故意的了,他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害得自己也没心情玩,看这笔帐,算不算得完!
“我上来欣赏夕阳的,我的朋友都在那边,有一票。”丁曼雯被他那浑然天成的亲和力所吸引,不知不觉用轻快的语调回答,还不忘自我保护地告诉他:她的朋友有一大票,要是他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别怪她没警告他。
“这里的夕阳的确很美,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也看了它二十年,夸张一点说,这里简直是我家的厨房。”他说着,笑了起来。
“才不是咧,是他家的大厅。”他的身旁钻上一个十多岁的小毛头,一脸调皮捣蛋地说:“这个海滩上,你所看到的人中,每五个就有一个是他的亲戚。”
丁曼雯真是瞠目结舌。“哇噻!好庞大的势力。”
“你别胡说啦!小毛头!”那三分头的大男生轻斥小毛头,一副大哥追打小弟的模样。
“你别吓坏了,实情是:我们这里大部分都是三合院,亲戚和亲戚都住在同一处,所以,看起来好像家族势力很大,其实是有人情味。”他国语、台语全掺在一起讲,令人佩服的是:讲得还真溜。“我们很小就被教成见人就要叫,认识的叫辈分,不认识的也要叫叔叔、阿姨,所以,全村子里,随便讲一个名字,任何人都知道是哪一家的。”
“那不就不能有任何过失了?到处都是眼线。”丁曼雯不自觉地接下去说,那种情况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
“是啊!最常被告状的就是他。”小毛头指着那个大男生的脑袋。“偷偷跑去钓鱼,偷偷跑去摘芒果,打陀螺还会打破人家的玻璃……”
“小毛头,你是怕我放假回来太无聊,想挨一顿揍是不是!”大男生当真握起拳头了。
“是阿妈说的嘛!”小毛头捂着头说。
“哼!”他挥挥拳头,又转身对丁曼雯说:“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长大的。”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好了,我叫周黄泰泉,就住在这栋大房子的后面。现在是现役军人。你可以叫我阿泉,大家都这么叫我的,你呢?”
“我是丁曼雯,他们都叫我丁丁,住在高雄市内。”丁曼雯看他满有诚意的,也大方地作了自我介绍。关于他的姓氏,她有相当程度的好奇。“姓周黄的好像不多,一般复姓都不容易遇到呢!”
“那是在你们的圈子,在我们这里,多得是呢!光是你所看到的这些人,有
百分之八十都姓周黄。”他笑着,洁白的牙齿像一颗颗珍贵的贝石,在夕阳余晖中闪闪发光。“我们中门村的,大部分都姓周黄,再上去有个龚厝村,是姓龚的聚集地,再过去是林家村,那里的人都姓林,找不到几个别种姓氏的人。这是人类群居的一种较文明的形态,不过现在差不多都快变成奇谭了。”
“真是好玩,听起来很团结,跟现在的什么同乡会,有异曲同工之妙。”丁曼雯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种地方,而且还是亲身经历。“我该去找一些姓丁的来,组一个什么丁厝村,丁家村,里面全是自己人。”
“你还可以占领一座山,成立一个丁家寨,自己当总寨主。”周黄泰泉边摇头边说,心想真是个天真的小妹妹。
徐忻弘有意无意地就把眼光投到穿着红色休闲服、坐在海堤边的丁曼雯身上。
她曾有一段时间的沮丧和无所事事。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出她的忏悔与自责——至少他认为她会如此——那曾引起他些许内疚。
但是,自从那个男生出现之后,她便不再忏悔,也不再自责。她又开始露出迷人的笑容,她又开始用她美好的声音、活泼逗人的话题与人交谈。
他开始觉得嫉妒,嫉妒那个得到她甜美笑靥的男生,嫉妒他所有接获来自她的每一个讯息。
要命!他简直一刻也不能容忍他与她这么近在咫尺,和自己却是这般遥远的距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才认识她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从哪里去孳生出这么可怕的情愫?
他挖空心思,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第三章
“你在生气,对不对?你不用安慰我,你一定是在生气。”丁曼雯凑近他的耳朵问。虽然他也有害得她心情不佳的小过错,但毕竟先得罪他的是自己。看不到他的笑容,她恐怕在以后的日子里都会愧疚难安。
他当然生气,气她去理会那个叫阿泉的男生,气她对他笑,气她把自己的电话给他,更气自己扑灭不了心里的那团嫉妒之火。
车队在沿海公路上奔驰,徐忻弘看着前面的路,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搭理她。
“我错了嘛!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你不要再臭着一张脸嘛!万一你在心里记 个几十年,我的耳朵一定会痒死,我最怕耳朵痒了。”
丁曼雯也不管他是否听见了,又接下去说:“我向你道谢嘛,谢谢你救我一命;再向你道歉嘛,我不该无缘无故地对你发脾气……”想到这里她就有气,什么嘛,比她妈妈还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