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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问,一路往北钻出生天,又走了好久,远处报时的人又齐喊: 

  「剩一刻,上船啦!闲杂人士退出黄绳外,不许越过--」 

  人潮嗡嗡然,又是一阵大骚动,送别的人哭天喊地,货物未清点好的商家尖声吆喝,每艘船上的大鼓咚咚击出催声,要同行者快快上来。 

  元再虹举目四望,终於看到某艘大船上挂了个「赵」字幡,他狂喜的大叫: 

  「姊!姊,快看,我们找到了!啊,那是李冬,那个搬货的是李冬,咱们的同乡,也是赵家的工人!」 

  元初虹没能转头看过去,因为她的目光定在某一处,再也动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 

  「姊?姊?我们快过去,别发呆啦!」元再虹跳脚,却扯不动她,不知她在发什麽呆,顺著她的眼光看过去,啊,是个卖糖渍的小贩……「现在不是嘴馋的时候吧?我的姊姊--咦?!」然後,他也楞住了! 

  那端,买了好大一包桂花凉糖的年迴正弯腰分送给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他喜欢看到小孩儿心满意足的笑容,一如他当年第一次吃到糖的表情相同。当他开始舍得花这种闲钱来犒赏自己时,见到身边有穷人家的孩子,总会买些点心、糖渍送他们吃。 

  元初虹发出不声音,只能紧盯著他。他更黑更壮了,似乎也更高了,不变的是他那张敦厚的脸与微憨的笑容…… 

  她叫不出声,元再虹可不,他吼了出来: 

  「年迴--」 

  数十尺之距,人墙隔成障碍,吼声被吵杂消去些许,传到年迴那边已模模糊糊,他抬头张望四方。谁在叫他? 

  「这里!」元再虹拉著姊姊往前冲,在一群「哎唷」、「谁撞我」的抱怨里终於杀出血路,将人送到他面前。 

  「你!」年迴手上的糖全掉了,惊得身边的小孩全趴在地上捡。但他毫无所觉,伸手紧抓住她双臂,紧紧的,像要确认是幻还真。 

  「……呃……」该说什麽?快说些什麽啊!她的心在急吼,但嘴巴硬像是糊了胶,半个字也挤不出。 

  两两相望,眼中涌著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起头好原原本本说个够…… 

  「上船喽--」鼓声打得震天响,是最後一次的催促。 

  没时间了!两双眼同时闪过焦虑。 

  怎麽办?怎麽办? 

  「我……我……」他结结巴巴。 

  「来!边走边说!」她当机立断-拉著他往赵家商船停泊处走去。 

  元再虹比他们都焦急,揪著年迴的另一只手急促地道: 

  「我告诉你,我姊没嫁人,她还是一个人,哎唷--」他整个人被扯得往後仰,跌得四脚朝天,原来是年迴猛然抽回手,心思全放在她身上,连手也是。 

  他情难自禁的握住她双手,微颤著声问: 

  「你……没有嫁人,真的?真的?」 

  她的心,涓涓滴滴的化了,汪汪然的,因他喜悦的眼而注满柔情,再无半丝惶惑不安。 

  「我没嫁人,真的。」她轻声地道。 

  「那……那……那那……」 

  「什麽?」 

  那边,船已逐艘启动,先出港口的是军船。赵家商船上的人都在叫著年迴,只剩他们还没收起甲板。 

  年迴心急的看过去,再回头面对她,不知如何启口。 

  「你,想说什麽?」她屏息等待。 

  「等我!好吗?」他急切道:「也许我不一定回得来,但请等我两年,如果我能活著回来,嫁我好吗?两年就好,给我机会!」 

  她推著他走,给他肯定的答案-- 

  「好!我嫁你,两年後我在开平等你。」 

  他瞪大眼,不相信一切那麽容易,狂喜的他忘情的搂住她腰,迭声问: 

  「真的?真的嫁我?你愿意?」 

  「我愿意。」他的大胆让她双颊红通通。 

  「啊!我的老天,你你……」 

  「喂!年迴,你要订亲,总要给个信物吧?」元再虹提醒著。 

  「好、好的!我--」他不舍的放开她,然後在自己身上掏掏找找,却是什麽也没有。他把钱都拿去买货了,身上也从不买任何饰品傍身(太奢侈浪费),以致身上就只一套衣服,再无其它,连铜板都用光啦! 

  他身上没半件东西可当凭信,她也是。出门在外奔波,只带两套衣服换洗,没任何首饰花钿来累赘。 

  好尴尬的相望,觉得伤感,又觉得好笑-- 

  「不会吧?你们拿不出半件东西?」元再虹很想昏倒。 

  军船已全出港,接下来是商船得走了,几个赵家下人跑过来拱手急叫: 

  「年小哥,快上船,要走啦!老爷等你呢!」 

  元初虹见他焦急却又不愿动作,伸手推他: 

  「走吧,两年很快的。」 

  「但是,信物……」他一边走一边看著四周的商贩,也许该买块玉、买只簪子、买个…… 

  她突地捧住他脸,微笑道: 

  「我人在,就是信物。其它并不重要。」 

  他终於定下了惶然的心,在她坚定的目光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具威信的了,不是吗? 

  咚咚咚咚!鼓声在急催。 

  甫相逢的人就要分别。 

  「去吧。」她推他,一步、两步…… 

  到了甲板前,他转身,以为他要道别,不料竟是猛然抱住她,窃了个吻-- 

  她惊,忘了呼痛,他生涩的动作撞疼了她唇齿,可她只能呆呆看他,任由小嘴又痛又麻…… 

  「这才是信物,我们的。」他满脸通红地道。 

  他毅然上船,船帆立即扬起,启动。他一上船就疾奔到船的後艄,拚命朝她挥手。清晰变成模糊,逐渐地看不见了-- 

  她,捣住唇,跌坐在地,轰轰然的无法动作,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躲过每一双探视的眼,啊--好羞哪! 

  那燥意,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消啦…… 

  第八章 情归

  虽是初秋了,但京城依然燥热,动不动便汗流浃背,教人慵懒得不想动上一根手指头,只想泡在冰水里甜眠。 

  但能说不动就可不动,镇日教人扇凉消暑的,是那些好命的贵妇,不是她这个总以一双大脚天足跑来跑去的牙婆子。 

  元初虹算是与家人在开平定居了,但因工作的缘故,不时东奔西走。官牙做出了一番成绩,官夫人间日耳相传,只要是府里缺了人,再远也要她送过来。这也是她现在会在京城的原因。开平城的都司夫人要她给京城的娘家--兵部侍郎宅邸送一名精做北方面食的厨娘、十名俐落的杂役,以及四名十到十四岁的小书僮。车行了二十天,终於将人送抵。 

  这三天她住在侍郎府的小客房,协助她送来的人早日把工作做上手,并等待当家主母的评定。要是有不合意的,她得带回去。 

  虽然她不做京城的营生很久了,但这里毕竟有一些她送过来的同乡,她趁机一一去拜访。转了一圈回来,就让老夫人的丫鬟领到其院落陪著喝茶。 

  她是一身的汗,见到那些坐在亭子里清凉无汗、穿著贵气、谈笑自若的贵夫人们,不免有些局促,站定在亭子外,没有踏入,朗声道: 

  「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初虹给大家请安!」 

  老夫人轻嗯了声,唤道:「怎地不进来?日头毒得很,晒昏人的。」 

  「初虹一身臭汗,不敢污了夫人们的香气。」她指著亭子边缘的栏杆:「我就坐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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