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才刚死,你不应该……」
「人一死了双腿伸直逍遥,聪明如我爹者,就该知道别再爬起身来自寻烦恼了。」
那倒是,她恍神地想,倘若当真死后有知,方才那些在白幕后方的絮语毁谤早该逼得老人家坐起身来指鼻开骂了。
「你会怪你爹吗?他留给你一个烂摊子。」
「当然不会,他是我父亲,我怎么会忍心见他受苦?这几年里他只是在苦捱着最后一口气罢了,能在走之前将掌门的位子交出来,他至少走得安心。」
「他安心了,那么你呢?」她语带怜惜。
「我还年轻的……」他笑得潇洒,「我无所谓。」
「你曾经想过接掌此任吗?」
「从来不曾!」他摇摇头,「不过这几天里我想了很多,有些事情当时不觉得,如今看来,竟都是有迹可寻。」
父亲虽然卧病在床多年,但脑子却比谁都还清楚。
徒儿中老大老二老三虽然各自成了气候,都在江湖上立下万儿,但就因为他们都认定自己最好,是以谁也不愿意服谁。
不管是传位给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这个青城,都要分裂。
且在经过了几年的明争暗斗下来,众人的心思尽是在争权夺位上打转,早已迷失了本性,更忘了青城派的修道本业,所以他们都已经不再合适了。
反观郎焰,就因为他和师兄们隔着一长段的年岁距离,涉世未深,气候未成,反倒成了最好的可造之材,所以自他十四岁开始,叔公最爱找他麻烦,一次次的故意挑衅,一次次的使坏赌约,甚至连那场「终极大惩罚」,如今想来,应该都是出自于父亲的授意设计。
先是不时落难,不时捱苦,再是颠沛流离、无所依恃,待他心思沉淀干净,末了再来个大钟「撞顶」?
既然明了了父亲为他所付出的心思,他还能够推开这个责任,继续过他的逍遥岁月吗?
「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她好奇问道。
是大力整顿?还是铲除异己?
或者是索性双肩一耸,双手一摊,抛开一切掉头逃跑?
「我决定怎么做并不重要……」他眼里有着霸气的焰芒,「倒是妳,想好了该怎么做了吗?」
诗晓枫微愣地指着自己,弄不懂这个问题是怎生被抛了回来的,「我?」
「是呀,妳还想留在我这里磨多久的豆腐?」他语带调侃。
「我不是来磨豆腐的,我……我……」她红了小脸,「我是来煮素斋的。」
郎焰直直睐着她,「摸着良心说话,妳真是纯粹为着煮斋而来?」
「要不然呢?」她面红更甚了。
「也许,妳是想着一边煮斋,一边设法解去那道符咒的吧,除非……妳是想一辈子继续和我纠缠下去。」
「或……或许是吧,是该忙解蛊了……」
她的眼里写满了不确定,若非他提醒,她早忘却了两人钟情之始只是源起于一碗豆腐脑及一道符咒了。
「你……」她想了想,小小声地、不确定地问了,「很……很急着想解蛊吗?」
「目前倒不。」他将她拉近,目光诡异,「我现在要烦心的事情太多,这事暂且不急的……」
果真不急,因为他又开始低头吻她了。
而她,竟然好像也习惯了。
第七章
气氛有些诡异。
青城派祖师殿上,大堂中央端坐着个微隐着霸气的年轻男子,堂上左侧,立着一名白发童颜老人。
老人低着头,两条袖管连住,眼神不朝上不朝下,一个径地死觑着自己那两条连紧了的袖管,因为在里头,他藏了些好玩的东西,不能怪他,人家原是在院子里玩的,玩得正起劲却被通知要开临时会议,既想玩又不得不来,折衷办法就是将那好玩的东西给顺道带了过来。
年轻男子无声,老人尽顾着瞪袖管,堂下则分列了几排青城门人。
诡异气氛,来自于堂下。
有人浅浅打着呵欠,有人絮絮聊天,甚至还有人问起今儿个午膳吃啥,一点都没有堂堂武林三大门派之一,聚众开会时当有的肃穆庄严气氛。
明显地,堂上的年轻男子丝毫不被底下众人放在眼里。
郎焰先安静地审视堂下众人良久,才将目光转移。
他盯着老人好半天,老人无知无觉,注意力尽是锁在自个儿的袖管里。
郎焰深知老人虽挂名为执法长老,但若真要他出声约束众人,整顿青城风气,就如同要他别当街放屁--一样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青城派里,众家长老是依年岁及武功来做判定,位置最高的执法长老更是如此,而非以其执法成效来作准,郎意童虽名为执法长老,却是整个门派里最需要被管束的那一个,青城派长久以来的混乱脱序,掌门久病、接班人选不明虽是主要原因,但与这执法长老的未能善尽职守,也绝对脱不了干系,郎焰很清楚,若真想要有所改变,他只能够靠自己。
他轻咳一声,将众人注意力引来,霎时他接收到了底下数百双眼神,其中轻蔑多过于尊敬,好奇多过于关心。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是该让咱们青城派有番新作为的时候了,首先……」郎焰语气和缓,「本掌门决定要重新规画青城组织架构,在掌门分不开身时,门中不至于群龙无首,换言之,我们需要一个副掌门。」
副掌门?!
三个简单的字如火石划天,瞬间擦亮了底下的一双双眼睛。
「副掌门?」连郎意童都不得下暂时忘了他的袖管,开口询问:「那和执法长老、研经长老、戒律长老、书阁长老、斋醮长老相较起,哪一个大?」
「自然是以副掌门大!」郎焰气定神闲的回答,「所谓副掌门就是当掌门外出、久病,甚至是不堪重任,意欲辞去掌门之位时,唯一的继任人选。」
不堪重任,意欲辞去掌门之位?
底下的一双双眼睛,更加瞠圆炯亮了,殿中若是有柴,只怕早巳烈焰冲天了。
「按掌门的意思……」郎意童继续发问,深知不太对劲,「若掌门遭人暗算而『突然』丧命,凶手未明,血案未清,竟不需经由众位长老先裁决定夺,而可以直接由副掌门来继承大位,并由他来决定是否要继续缉凶?」他皱起眉头,小焰是不是疯了?这不形同是自个儿挖了个墓穴?
郎焰爽快地点头,「是的,这就是本掌门的意思。」
「这……这决定会不会太过草率?属下建议掌门最好再考虑考虑,或是--」
郎焰伸掌阻止他往下说,「有关本案,本掌门已然深思熟虑过,国不可一日无君,青城也是,就算本掌门今日不幸遇害身亡,也不该因此就乱了众人的日常作息,少一个郎焰,尚不至于毁掉青城一派。」
「那么,依掌门的意思……」江炙眼神锐利,率先拱手发问,一声「掌门」头一回喊得出自真心。「这副掌门之位该由谁人来担当?是否考虑由年纪及江湖声望评比……」
「若论年纪,那就只能是执法长老啰,呵呵!大师兄莫心急……」叫人别急,自个儿已然急火满面的是桑焠。「掌门英明,不消旁人提点,自会做出最佳的选择来造福青城。」
郎焰想笑,怎么?前阵子在父亲灵堂后方,口口声声说父亲传位给他是中了蛊,是病胡涂,并封他做青愣掌门的人,现在竟说出了「掌门英明」?
「是呀是呀!」
深怕落于人后的莫熠亦快步走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