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爷子喜欢钓鱼,特地叫人在山庄后挖了一个大池塘,撒下鱼苗,空余时常常独坐池塘边垂钓,颇为悠然自得。
宗澈回到山庄,便直向池塘奔去。
他知道爷爷这个时候肯定在池塘边,他迈开长腿跑过去:心里头兴奋莫名。
然而,当他真的看到傅尚林的背影时,又迟疑起来。
“爷爷。”他来到他身后,踢著脚下的小石子,不晓得该怎么向他开口。
“噢,阿澈啊,放学了吗?坐到我身边来。”博老爷子拍拍身旁的空位,笑呵呵地说。
在傅家,宗澈不常和傅氏夫妇碰面,他自己也不怎么主动理会他们。
傅靖恒则是长年在外国求学,一年难得回来几趟。
而他跟靖童之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暧昧。
在这个山庄里,他就只有跟傅老爷子一直都很亲近。
傅老爷子年轻时为人刚强严厉,近年年纪老了,性情虽然有点儿软化,但依然极具威严,山庄里大部分人都不敢太过接近他,但是宗澈却难得的与他颇亲。
“你天天在这里坐著,都没钓到过一条鱼。”宗澈在傅老爷子身边静待了一会儿,突然盯著平静的水面开口说。
“笨小孩,懂什么,我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我想让它们上钩,它们敢不乖乖上来?”傅老爷子轻笑了起来。
他已经七十岁了,按医生的说法就是,已经到了七旬“高龄”,不能再做以前喜欢的剧烈运动,只能做些钓鱼种花之类,恰情养性的玩意儿了。
他望著投射在水面的金黄色余晖,突然心生感慨地说:
“阿澈啊,你今年十八了吧?记得你刚来山庄那时,身高只及我胸口,转眼就六年,你现在长得比我还高了。”
“爷爷你老了,只有老人才会想当年的。”宗澈笑了笑,在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扔进池塘里。
“笨小孩,别吓跑我的鱼!”傅老爷子大力拍了拍他背脊,又笑叹:“年轻就是好,想当年我和你爷爷像你这样大时,合伙做生意,可以连续十天八天不眠不休地干活,好不容易才打拚出今天的江山,你爷爷却早早走了……唉,我也真老了。”
“我爷爷是个怎样的人?”宗澈遥想著那从未见过面的亲人。
“你和你爸爸都长得很像他,高大、强壮,非常的有魄力。你爸爸的聪明大胆都遗传自他,可惜欠缺了他的韧性,禁不起打击。可阿澈你不同,我对你有信心。”
傅老爷子喜欢阿澈,一半是因为跟他性情相投,一半也是因为他像极了过世的故人。
他看出了阿澈性格里的韧性与干劲,像是未经锤链的金子,总有一天会发光的。
宗澈心头有一些伤感,又有一些感动。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六年,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然后又黯然而逝的人影,已经变得模糊。
他只记得,爸爸临死前的那一夜,曾经走进他的房间,为已经钻进被窝里的他盖被子,凝视他片刻后,便不发一言离开。
他那有些异样的举动,让阿澈觉得好奇怪,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无力的背影。
不知怎地,每次想起爸爸,宗澈就想到了流星。
璀璨耀眼的流星虽美,但燃烧毁灭起来,却又是那样的快!
他曾经是那样的亮眼,却又毁灭得如此之彻底……
阿澈不知道该为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还是羞耻。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他父亲的翻版,无论相貌还是别的,他们拿同情或者厌恶的目光看他,不肯放过他,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地说,他就是那个在游艇上烧炭自杀的宗俊杰的儿子。
然而傅爷爷却没有,他只是单纯地把他当作故人的孙子来照料,他还欣赏他,固执地认为他终将成为男子汉。
虽然他不说:心里却非常喜欢这个刚强的老人,当他是亲生爷爷一样喜欢和信赖。
“爷爷,我想向你借一百万。”沉默了好一会儿,宗澈突然说。
他等待著傅老爷子的惊讶和询问,他也准备好了回答。
毕竟一百万对傅老爷子来说,虽是很小的数目,却也没理由给他这个刚成年的小孩乱花。
然而他所认为会出现的情景统统没出现,傅老爷子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头说道:
“好,晚上到我书房来拿支票。”
宗澈却忍不住了问道,“爷爷,你为什么不问我这笔钱的用途,你不怕我拿去乱花吗?”
“我相信你,阿澈。你开口向我借,就一定是有理由的。况且聪明人是会珍惜他的信用的。”傅老爷子微笑说。
宗澈霍地站了起来,大声说:
“爷爷,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用十倍的数目还你的!”
“笨小孩!别激动,别把我的鱼都吓跑了。”傅老爷子哈哈地笑说。
这一老一少在池塘边一直待到太阳完全下山,才收拾好东西回去。
回到山庄,行云流水似的小提琴声从大厅传出。
今天是小周末,周末家族聚餐向来都是傅家的老传统。
“快走快走,童童在拉琴了。”傅老爷子喜孜孜地说。
傅氏家族经过三代人的开枝散叶,如今枝紧叶茂,单是第三代的后生小辈就有二十多人。
在众多孙儿中,傅老爷子独爱童童,自小便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贝那样宠著。
而傅靖童也不负他宠爱,不单越大越美丽优雅,真如小公主一般,而且从小便苦练小提琴,在校内校外的少年赛事中都屡获奖项,未来注定成就不凡。
阿澈站在玄关处,望著站在大厅的钢琴旁,侧头拉琴的靖童,不免有些出神。
即使置身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热闹的人群中,靖童仍只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音乐世界里,她爱她的琴,她的音乐。
她不知道,当她站在那儿拉著琴时,侧垂的长发乌黑柔亮,神情温柔沉醉,那一刻,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到她的身上。
虽然他总是在她面前说反话,说她拉琴声音像拉锯,说她歪著脖子夹著琴的样子像睡觉扭到了,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不得不老实承认,这时候的她是最美的,美得叫人怦然心动。
“阿澈,你挡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吃饭了!”
一只大手捶了阿澈后背一下,立刻将他惊醒,他回头看向来人。
站在他身后的是傅家最有名的花花公子,靖童的表哥傅靖阳。
傅靖阳在傅家第三代里排行第三,人人叫他傅三公子。傅三公子生得一副明星相,而他见报的绋闻,也不少于任何明星。
傅三公子取下眼上墨镜,眨眨眼睛笑问: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里面有美女吗?”
宗澈一下子涨红了脸,幸好他今年夏天被太阳晒出了一副古铜肤色,掩饰了他
的失态。
“没什么。”宗澈没进大厅,转身便跑上了楼。
“吃晚饭了……”傅三公子还在身后叫唤。
“在外面吃过了。”宗澈头也不回地回答。
傅家人丁兴旺,每个周末的家宴都热热闹闹,然而在这热闹的盛宴里,宗澈总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总是感觉自己是个外人,这个所谓的家宴,并不是他的家宴。
第二章
沉闷的夏夜,虫子在树丛中唧唧乱叫,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一轮斩月挂在幽蓝色的天边。
淡黄色的月牙儿,很像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
宗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著,最后终于放弃,走到了露台上。
很意外地,与他相隔几尺外的露台上,也有个纤瘦的人影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