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柯智山欢欣鼓舞地拍着手,「姊姊好棒!姊姊最厉害了,连爸爸都怕妳。」
「爸爸也怕妈妈啦!」柯如茵也得意地为自己拍手,然后又再度推动轮椅。
「柯如茵……」康伯恩余悸犹存,「其实,我马上让开就好了,没必要跟这种恶人说道理。」
「咦,大康叔叔,你怎么变胆小了?你对我就那么凶,欺善怕恶喔!」她又拉拉晓虹的手,安慰地说:「晓虹不要怕,遇到坏人的话,就是要比他凶,这样他才会怕妳,知道吗?」
「妳不能这样教小孩啦!」康伯恩急道。
「万一坏人还是很凶的话……」柯如茵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晓虹,那妳就喊救命啊!救命啊!叫得愈大声愈好,那样警察才听得到。」
「柯如茵!」康伯恩忙制止她乱叫,再叫警察就过来了。
康晓虹若有所悟,点点头说:「我要保护爸爸,我不怕坏人,警察会抓坏人。」
「答对了!」柯如茵用力点头,转身到康伯恩的面前说:「大康叔叔,晓虹比妳还有悟性呢。唉,我们用脚走路,你用轮椅走路,大家都一样在走路,那家伙没有权利这样说你,哼!气死人了!」说着她还重重的跺了一脚。
干嘛那么激动?唉,是他不该出门!过去三年的生命里,他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里,外头是好手好脚的人们的活动空间,绝对不是他的。
康伯恩很快就证明自己的想法没错了。在公园里,原本他已经放松心情,微笑看着晓虹和智山玩耍,突然,他听到坐在旁边草地一对年轻情侣的对话。
「啊……下来了……」男生似乎发现什么惊奇的事情,却又不敢大声张扬。
「有什么好看的!好脏,我们不要坐这里!」女生的声音充满嫌恶。
女生拖着男生离开,那男生还好奇地回头看了康伯恩一眼。
康伯恩明白了,他着急地说:「柯如茵,我那个尿袋……」
「啊?」柯如茵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弯下身子查看,「很稳啊,不会掉。」
「很多尿,是不是?」
「没有啊,出门前我趁你打瞌睡的时候倒掉了,不过刚刚又出来,嗯……」她干脆蹲下来瞧个仔细。「大概一百五十西西吧,颜色淡黄、没有杂质,很好,表示你身体健康、消化正常。」
让一个国中女生认真研究他尿液的颜色,这实在是……
「我们回去吧。」
「才刚来怎么就要回去了?」柯如茵坐回石凳,侧头笑看他:「你别管人家说什么,难道他们不用上厕所?」她指向已经走得很远的年轻情侣。
「那不一样……」他上厕所,人人皆看得到。
「他们不会生病、不会老吗?」柯如茵放眼望去,看到了好几个正坐轮椅在散步的老人。「不能走,就坐轮椅;不能小便,就装尿袋;不能吃饭,就插鼻胃管,这很正常啊!」
「妳又懂这么多了?」
「我妈妈生完智山时,身体虚弱得快要死掉,那时都是我在照顾她的耶!」柯如茵露出得意的神色,挺了挺发育还不是很完全的胸部,然后又笑咪咪地说:「大康叔叔,我劝你不要用导尿管,那很容易膀胱发炎的,我可以帮你换……」
「不要!」开玩笑,叫一个国中女生为他换尿套,在他的小弟弟上头摸来摸去,他说什么也做不到!「仲恩又没叫妳做看护的工作。」
「又在凶了!」柯如茵摆摆手,脸蛋忽然红了一下,仍笑说:「当我没说过。」
说实话,她还真不晓得要如何照顾男生方便的事情呢,难不成要像以前帮智山包尿布一样把大康叔叔的屁股包起来?
哇哇!脸好热!她跳了起来,跑向前去,大声嚷嚷道:「喂!智山,球丢给我!晓虹,来,传给妳。接住了,好棒!」
她毕竟是个孩子啊!康伯恩不觉舒缓了神色。
不过,她会照顾生病的妈妈和年幼的弟弟,也懂得弱势族群的心声,十五岁的她,可能有五十岁的心智吧。
咚!一颗大皮球掉在轮椅边,柯如茵跑了过来,直接捡起来放到他的肚皮上。
「做什么?」
「一起来玩啊!大康叔叔,换你发球了。」柯如茵颇有架势地指挥着方向,「晓虹,过来这边接球。」
康伯恩努力牵动右手食指和中指,轻易地将皮球弹出,晓虹跑步向前,小手张开,立刻将大皮球抱个满怀。
「哇!我接到爸爸的球了。」小脸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晓虹,再丢给爸爸。」康伯恩也觉得新鲜极了。
晓虹轻轻一掷,与其说丢球给他,不如说直接塞到他怀里。
柯智山当然不愿被冷落在一边,马上张开双手,「大康叔叔,我也要!」
「来,智山,给你了。」他再用力动了指头。
皮球弹起,往上飞向天空,大人、小孩一起仰头,想看球会落至何方。
皮球划了个圆弧,掉落在地上,滚了出去,柯智山急忙追了过去。
康伯恩忘了皮球,眼睛仍望着布满瑰丽晚霞的天空。
好美丽的天空!原来,老天仍然对他很好,即使他身体瘫痪,还是给了他一片蓝天,也给他一块可以奔驰的土地,更不吝惜送给他亲情和欢笑。
其实,他是很富足的。
「大康叔叔,上面有什么东西?」柯如茵好奇地跟他一起看着天空。
「我看到了天使。」
「咦?!」完了,大康叔叔是不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柯如茵还在抓头发想不透时,轮椅已经滑过她的身边,跑去追球。
「哇,大康叔叔,不公平啦,你开车子此较快!」她哇哇大叫,拉了晓虹的手就跟着跑过去。「快!晓虹,我们去跟妳爸爸抢球。」
黄昏的凉风吹呀吹,彩霞布满了天空,的确是出门散步的好天气啊!
第四章
难忘的暑假结束,柯如茵上了高中。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幸福的孩子,而她的入学自传是这样写的:
我出生以后,爸爸、妈妈很疼我,我像一个小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好景不常,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妈妈跟爸爸吵架,一气之下使带着我回外婆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爸爸在外面花天酒地,又回去找他的坏朋友。(我爸爸年轻时是混纵贯线的。)爸爸有来找妈妈,但都被外公拿菜刀赶回去,我吓得躲在门后一直哭。还好爸爸还是很爱妈妈,他每天都来外公家跪,希望妈妈能原谅他,但妈妈都不理他。最后爸爸只好以行动表示决心,为了脱离那群狐群狗党,他辛辛苦苦地跟银行贷了一笔钱,跑到很远的清境农场买了一块地种高丽菜,但他还是每个礼拜天回台北的外公家跪,没有人给他饭吃,我拿面包给他吃,妈妈看到了就一直哭,然后我们一家就团圆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小学二年级时,妈妈得了肝癌,爸爸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在医院照顾妈妈,我就是那时候学会自己煮饭的。妈妈开完刀后身体很虚弱,我好怕妈妈会死掉,那样就只剩我和爸爸相依为命了。幸好妈妈勇敢地活下来了,外公叫她待在台北休养,可是妈妈说山上空气好、又安静,她要和爸爸回清境种菜,所以我在小学三年级就搬到山上住了。山上的空气真的很好,妈妈的身体也变好了,她没有再生病,我们常常一起种菜、种花、种水果、抓毛毛虫,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直到我小学六年级时,妈妈生下弟弟智山,身体又变差了,完全爬不起来,必须让爸爸抱她坐轮椅。不过我上国中后,开始会帮妈妈照顾弟弟,帮他包尿布、洗澡、喂奶,连爸爸都夸我是小妈妈呢!现在我弟弟已经一岁,聪明、活泼又可爱,妈妈的身体也好了,我们一家人又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