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身,一直是个谜——一个卑贱的谜,虽然这个谜底他自己早已从义父不经意的言词和神情中猜测出泰半事实,即使未经证实,但种种的传言却在他童年烙下了无法抹灭的伤痕,包括被人歧视、欺侮、辱骂、折磨、嘲笑……各种不堪的待遇。也许正因为如此,早熟沧凉的心境下使他的个性益加狂放不羁;在行为举止间却是严谨自律非常。
郑允是他的义父,所以他跟着姓郑,远祈是他的本名,原本他们父子俩生活非常困顿,在暴政之下颠沛流离,后来因为钜龙城的城主孙定山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养父子这才安定了下来。那年他七岁,年纪虽小却已懂事,养父对他视如己出,城主的收留和栽培他习武之恩,这就是他为什么会一直为钜龙城效命的原因。
而长久以来,他清楚女人对他的崇拜和迷恋多是来自他的外表、本事以及表现,若非如此,有谁会多看他一眼?从小他就深谙人情冷暖的现实,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以纯然平等的眼光看待他,更别说是尊敬了!但这个叫孙弄月的小女子,俨然是个千金大秀,撇开她的身分不说,那双澄澈的明眸里有着不同一般世俗的看法——她尊敬他,是因为他的人格与作刚,不为别的。
这个慧黠爽朗的女子,竟只消一个眼神,便将他多年秉持的漠然给破坏掉了,否则,这些压在心底深处的陈年往事为何突然涌现在脑海中?该死!她竟如此轻易地激起他所有的情绪起伏,她……姓‘孙’?那更该死了!郑子禹忍不住低声沮咒着。
她……居然是城主的女儿!
若不是他太少留在城里,若不是他对人太过疏离冷漠,也许早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了。
基于彼此身分上的悬殊,他本能地收起心中一些奇异的感觉,换上一如往常的冷漠……
郑子禹以守卫的身分混进费祝的府里,为时巳有一个多月了。
奉孙定山之令,他监视着费祝的一举一动,以及费祝和尤达两人暗地来往频繁的情形。若有密谈,则必须知悉详细内容回复禀告,不得有误。
尤达,是个标准利益薰心、喜搬弄权贵是非坑害他人,藕此助长自己财势、欺善怕恶的卑鄙官吏,而钜龙城的富有一直是他虎视眈眈的明显对象,原先他本想以政治手段来压制孙定山的势力,好迫逼他就范,偏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孙定山的本事更为高竿,请出比尤达还得势力的权臣出面反制,又派遣几名武功高强的杀手来‘教训教训’他。基于贪生怕死的人性弱点,在了解也畏惧到孙定山庞大雄厚势力的尤达,终不敢光明正大与钜龙城作对。
而费祝呢?在表面上,费祝一直和孙定山保持着多年的友好关系,但在实际上,费祝嫉恨孙定山无心于政治,却在各方面的事业上有着非常成功的发展,也妒羡他在各个层面上大小通吃,无往不利。孙定山所栽培出来的杰出人才,在朝歌、西伯姬发、东伯姜文焕、南伯鄂顺、北伯崇侯虎底下,都找得出其人脉,就算没有部署,也都有一定的交情,所以,若是要和钜龙城正面对峙,那是非常不智的行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费祝心里自然有谱,既不能公然得罪,却又不甘心孙定山保持屹立干摇的地位,他只能秘密地邀尤达共商计策。
虽说尤达和费祝两人,对钜龙城构不成威胁,但一向精明练达的孙定山习惯未雨先绸缪,凡事他都不掉以轻心,所以,郑子禹的任务,就是要防患未然,先进行卧底,暗中好好地调查一番,加以判断后再决定这个‘后顾之忧’是否需要斩草除根!
孙定山从不心软。他是绝对的心狠手辣,但——那是必须确定在‘杜绝后患’的前提下才有的心狠手辣,对于软弱的猎物,他不轻易开杀戒。
谁叫他有异常强烈的危机意识!钜龙城有今日,孙定山的忧患意识功不可没。
此刻,费祝书房内灯火明亮,而尤达热烈地细说着心中酝酿成形的计划,和费祝分析着可行性……
郑子禹隐身在清晰可闻之处,无声无息地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里。
他鄙夷无声地冷笑,确定今晚仍是毫无收获,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之后,他悄然无息地离开,任房内的两人继续讨论下去。
尤达今晚提出的烂计划,若能如他所愿的瓦解钜龙城——不,他妄想削弱城主的势力,才真会令人匪疑所思!这两个蠢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子禹忖时嗤笑。
唉!又是个空白夜晚,他早该知道会一无所获的不是吗?郑子禹无声地喟叹,脑海中莫名地浮出一张脸——
自那晚初遇孙弄月之后,他发现自己二十八年来的岁月从不曾如此地渴望着有人与他相伴!
本以为自己是适合孑然一身的意念,在不知不觉中竟逐渐地互解了……
什么叫坏运当头?孙弄月今天总算深深体会到这个中滋味。
彩云满天,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孙弄月满怀着悠然自在的愉快心情,正踏在归家的路上,非常不幸的,遇上一名自命风流不凡的富家公子领着几名家丁,阻挡了她的去路。
“姑娘,请留步。”费栩一副翩翩萧洒状,可惜看在孙弄月的眼里却是可笑得紧。
没有对他多加理会,她迳自悠哉自若地预备绕道而行。当然,以她现下女扮男
“慢着。”
她的漫不经心,使对方恼羞成怒。不须片刻的时间,费栩故作的气度倏然消失,明显的耐心用尽。
身旁随侍在侧的家丁,闻言立即站出来将孙弄月团团围住,摆明就是不让过。
孙弄月直觉自己碰上了麻烦。
眼前这个对她嚷嚷的家伙,她只消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个好色的富家弟子,而且没事就喜调戏良家妇女的轻浮男人!真是标准的败家人才!
天哪!她真是倒楣,怎么会遇到这种人?孙弄月在心中哀叹。
这不是她第一次擅自溜出钜龙城游玩闲逛!———————
〈使她的娘亲总是再三告诫她,目前的时局太乱,一个女孩子家若是独自出游容易招致危险,但她每每玩心一起,母亲的叮咛全化作耳边风,完全发挥不了惕作用,只有在她返家后,面对娘亲的望女兴叹,才稍稍有了些悔意。
在外溜达了两个时辰后,竟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这个极好女色的富家公子,若不好生应付,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难了。孙弄月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忖度。
面对几名大汉的围阻,孙弄月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惧之色,倒是十分冷静地沉声开口:
“请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急不徐的语调,沉稳的声音里完全没有一般女子因慌乱所产生的尖锐高亢。
孙弄月的胆识是过人的,尤其在遇上麻烦状沉的时候。她很是欣赏自己临危不乱的镇定———即使她没有功夫底子。
没有预期的反应出现,费栩露出了邪邪的笑意,一双贪婪放肆的目光贼溜溜地在她纤细窈窕的身子上下来回打转。
纵使一身轻便的粗布男装藏住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但那张清丽绝俗的俏脸蛋亦掩不住她为女儿身的事实,反而徒然了那刻意粗犷不文的举手投足和锐利有神的炯炯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