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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神气!我闷哼不响,打算以不看他、不理他来表示我的抗议,既然要“形同陌路”就得更彻底些。

  “穆教授!我是耿肃,我想请教授指点一下我的那份试卷。”看得出耿肃是个一板一眼,凡事都仔细小心的青年,唯一的缺点就是脑筋太硬,个性不够圆滑,还有不懂得怜香惜玉,老把姬芳燕骂得不留余地。

  “耿肃——”穆颖翻著试卷,挑出了其中一份,说:“哦——这一张我有印象。”

  耿肃一听,那死板板的五官马上绽出笑容。

  “这张可以看得出作者的用心,除了笔法工整、干净之外,整幅作品的认真程度令我深受感动,所以我给了你相当不错的分数,算是鼓励。”穆颖似乎不如外传中的严苛不近人情,我突然间硬不起脾气来了。

  “可是——”穆颖接下去说:“创意不足,用色不够潇洒,再加上笔法太硬不够洗炼,就会破坏你全部的心血,画画这件事,有心是最重要的,没天分就得苦练,知道吗?”原来“厉害”的放在后面,前面先给点甜头安慰,再来就当头一盆冷水,那耿肃也是可怜,笑容还僵在嘴边呢!

  “耿肃怎么会没天分?!他可是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来的呀!”同学们一副不平的口吻。

  “穆教授!我的成绩最差了,请你指点指点!”姬芳燕竟然出乎意料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她只想替耿肃解除尴尬,以牺牲自己的方法。

  “姬芳燕——”穆颖抬起头看著她,“没错,你的成绩最不理想了,整张作品找不出个重点,连笔法都乱七八糟,没个分际,看得我老眼昏花呀!”

  “哈哈哈——”这一班子同学同情心都被狗吃了。

  “是啊是啊!我是没有画画天分——”姬芳燕红著脸,困窘地挤出笑容说著。

  “谁说你没天分?!”穆颖轻斥了一声,说:“你的构图和创作思路都不差,唯有技巧要大力加强,还有,对自己要有些自信,否则一下笔就输了气势。”穆颖的评论令大家都无法置信。

  连姬芳燕自己都愣得不知所以,想想,原本是一片好心替耿肃留些余地,这下子全成泡影了。

  “真是愈帮愈忙,耿肃一定会认为我是在向他炫耀!”姬芳燕一脸懊恼地咕哝著。

  “穆教授!听说您给了季雪凝最高分,足足比第二名多出了十分。”我就知道,终于有人忍不住地想把我拖下水去。

  这时,穆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光绶绶地由右而左地向台下的我们扫视一回,然后,锁定在我故作冷漠的神情间,说:“其实给了这么高的分数,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台下一片哗然!

  我的脑子一片轰然!

  “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气势’,这位季同学下笔的气势令人震撼!”

  突然间,他的形容词令我惶恐了起来,我才发现我的自信并未如想像中的充满。

  “是零缺点吗?”另一位同学问著。

  穆颖摇摇头,说:“当然不是——”他停了半晌才又缓缓地说:“就某些角度而言,这等表现方法太过放纵了,犹如脱缰的野马,难收难放!”

  我虽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佩服穆颖那一席针砭的话。是的,我的碓在画中情感的处理上有些瓶颈,只是我一直找不出症结所在,所以才会用更强烈的方式来企图掩盖无力描绘的地方。

  下了课,望著他高大的身影步出教室,我竟有追上前的冲动,没有其他念头,只想安安静静地尾随身后,看著他一步一步的移动,数著他那片衣角飘逸起落。

  但是,我没有,我只是无意识地被姬芳燕拉著走。

  “真是可惜!听说他那女朋友姿色平庸,根本配他不起!”姬芳燕说著。

  “什么?!穆老师有女朋友啦?”耿肃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

  “这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人家女朋友还是东北永丰船运的大千金,听说以前在家乡时便和穆老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穆老师出趟洋,她则足足等了三年不另择他嫁,所以,今年都二十六、七岁了仍是小姑独处。”陈庆光是开设“情报站”的人才。

  “那穆老师怎么不赶紧娶了人家?”耿肃又问。

  “哎呀!那是你没看见那位老小姐的长相——”陈庆光说得口沫横飞。

  “别这样——”我又想起那天闪著幸福光芒的她,说:“外表不是一切,她有她独特的优点——”

  “这些都不是重点——”耿肃以副班长的口吻,说:“重要的是,穆老师一定不够爱她或甚至不爱她,才会迟迟不肯娶她,要不,谁忍心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年华老去之余,还得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与非议。”

  “或许,这已不是爱不爱的问题——”陈庆光说著。

  “那是什么?!”姬芳燕终于插上嘴。

  “是报恩哪!当初日本侵入束北,穆老师就曾以中国特务的罪名被日本人抓进去,还是阮家小姐动用关系,才把穆老师从枪决名单中抢救回来。”陈庆光说著。

  特务?!枪决?!我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就为了这样,要穆老师不顾一切地娶她?!”姬芳燕皱著眉,同情地说著。

  “废话!当然得娶人家,这道义上才说得过去。”想必说此话的耿肃也是有情有义的。

  “季雪凝,你说呢?”陈庆光看著我。

  “我——?!”我一时觉得恍惚,又有些莫名的沮丧,“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我没忘记露出该有的笑容。

  挥别了这班子人,我绕过热闹的市区往黄浦江畔走去,就回去柳家的路程而言,这不是捷径,但却是我到上海后最钟爱的路程,因为唯有站在江边,迎著夹带水气的微风,我才仿佛又重回了月眉湖畔,闻到了家乡熟悉的气味。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又是哪根筋不对劲了,竟学起柳书馒的善感多情。

  “只恐黄浦油轮舟,载不动,你的愁。”谁家多事?!竟偷听我的话,还取笑地接了词。

  我又羞又气恼地猛然一回头——

  “是你?!”我瞪著铜铃般大的眼睛。

  他也做出夸大的惊愕表情,像是回应著我的诧异,“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那双大眼睛很具杀伤力!”

  “原来你也会说笑话?!”我半嘲讽半赞许地说著。

  穆颖笑了,灿烂地像个孩子,“我说的是实话,不是笑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路过?”我问著。

  他摇了头,说:“我早在一旁把你这丫头看了好些时候了,不过,我手边没有纸笔,没把你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柔给画下来。”他分明就是提醒我月眉湖畔的那一景。

  “你——”我有些尴尬,“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很小心的。”

  “别忘了,我是画家,我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成为你画中的主题我觉得受宠若惊。”

  “看来,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得鼎鼎大名的穆颖。”我又想起昨天心里的那股气。

  “你是在生气吗?”他一副无辜的表情。

  “不——”我没好气地笑著,“你帮过我的忙,救过我的命,我感激都来不及,哪敢生气?!何况我是啥东西,凭何条件要你这大画家委屈自己来同我结识!”

  “原来你是在怪我没告诉你我的身分?!”不知是真或是假,他一副才恍然明白的模样。

  “不敢!”我正是气愤这一点,只是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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