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怎么会觉得不寒而栗呢?他瞄瞄四周,身体更往师父那里靠拢点。凶大婶才刚过世,可能还不放心瑞雪,说不定就一路跟着他们来了……
这么一想,他更觉毛骨悚然,一口牙在那儿打得嘎嘎作响,忽然觉得前头那有半人高的草丛里似乎有人躲在那儿。是凶大婶吗?他是信鬼神之说啦,可是这不代表要看见啊,尤其是已经去世的人,相见还是不如怀念的好。
拉拉师父的衣袖,企图转移注意力,以免自个儿胡思乱想,结果吓到昏倒那可不好了。
“师父,你说,你瑞雪的感觉怎样?”唉,真是没话找话说了,师父会回答才怪。
果然,瞿鋈瞄眼他,手边不停地调制药草,没回答的意思。
他吞吞口水,眼角瞥向那草丛。
“师父,那票山贼兴不兴跟踪这一套啊?”但愿是山贼或是幻觉,千万别蹦出凶大婶啊。
“跟踪?”瞿鋈挑起眉,终于肯停下手边的工作了。“你是瞧见什么了吗?”
问秋拼命点头,食指怯怯地比向草丛处。
“那儿……像有人啊。”
瞿鋈循线望去,立起身子往草丛处走去。
“啊,师父你千万别冲动啊。”问秋几乎是哀号了:“有些东西最好是敬而远之——”
一抹白影突地马车厢下来,瞿鋈定睛看去——
是瑞雪。
“瑞雪!”问秋跑到瑞雪身边,一脸怯懦地将视线净往草丛扫。“怎么不睡觉呢?是我和师父的谈话声吵醒你吗?”他的音调狂抖,让人真担心会不会连身体也被抖散了。
瑞雪摇摇头。
“是我睡不习惯。怎么了?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问秋瞪着她的手势,搔搔头。
“让我猜猜——你是说……睡不着?我猜对了?”他扯出笑容。“再来还有一句,你……你什么?你……怕?你是说我怕……像在怕什么?”
瑞雪笑,红润的嘴唇往上扬。
“啊,猜对了!”问秋好开心,扬起双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与问秋不太熟捻,但一天相处下来,也明白问秋那热情相待且乐于助人的个性,不习惯与人太过接受的瑞雪不好意思拒绝问秋高兴的热情举动,只有伸出手靠在他胸前,勉强隔出一些空隙,只是这一碰——
忽然一怔!连忙推开她,睁圆了大眼,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是男人?”刚才手心碰上的是一片平坦,没有女孩家该有的柔软,可是……问秋长得这厢清秀纯净,有可能是男人吗?
瑞雪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摸摸自己的胸部。
“是啊,怎么?我不像吗?”
是不像,而且完全不像!瑞雪瞪着她……不,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把一个男人当作女孩,而且毫无怀疑。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作女孩,没想到你竟是堂堂正正的一个男人。”
“你一定是说,将我误当成女孩了对不对?”他摆摆手。“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从小到大老被误认,我也早就习惯了。只要一离开四季织,这个美丽的误会就一直缠绕在我身上,我早就释怀了,不过呢——”他瞄向她,一脸慎重地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别再说我十八岁或十六岁,甚至十四岁,那我是会翻脸的!”
她相信他真的会翻脸,所以硬将吃惊的心情掩饰起来。二十三?她以为他只有十七岁呢,所以一直把他当小妹一样对待,没想到她还得喊他一声——哥哥!
“我十九岁,那么我是不是叫你一声问秋哥哥呢?”
“咦——你说什么?十九?你十九岁吗?喔,要喊我问秋哥哥?当然好啦,那我也叫你一声瑞雪妹妹了。”他长手伸,搂住她的纤肩往自己的胸膛靠,笑得邪恶。
瑞雪涨红一张俏颜,没有拒绝他的热情;倒是瞿鋈皱起了浓眉,将两人给隔开。
“虽然你那美丽的误会解开了,但瑞雪可是个真正的女孩,也不可以这么没规矩。”他平着声调说,却有浓厚的警告意味。
“早知道当女人就好了。”他咕哝着,瞄见师父瞪他,连忙故作没事地拍拍头,耸耸肩,溜上马车去。
瑞雪低头轻笑,抬起头来看见瞿鋈走到大石头旁收拾上头的药草,也跟着他一起收拾。
“睡不习惯吗?两天后大约就可以走到下一个城镇,问秋会给你买件薄被盖,你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他接过药草放入药篮里,注视她。
“不用麻烦了,你们怎么睡我就跟着怎么睡,你们肯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不必再为我费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苍白的脸色给吸引,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脸色这么苍白,着实令人纳闷。
“不用猜,你一定是在说客气话了,什么不用费心、会好好照顾自己等诸如此类的话,是不是?”他将药篮提上马车。“你跟了我,就是我的责任了,不要说得那么轻松。”
瑞雪点点头,手绞着衣袖。他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即使语气平淡至柔和,她仍感到一丝压迫感,令人无法违逆,像——天生的王者。
她不常外出,市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天宽地阔的世界里只属沧海一粟,尤其她见到的通常只是外表,面对大众的唯一色调便是沉默,所以她对这世界等于是陌生的,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让两股完全不一样的气韵同时迸发出来,形于外的儒雅气质中有股野蛮狂妄蓄势待发,突兀的调协,使人不自觉地受吸引……
他像背负着许多秘密,头一次,她对人产生了好奇。如今他收留了她,又更能感觉到他的冷静和酷寒,似是没什么事能令他平淡的表情多些变化。他和问秋在外表上明显地形成一冷一热。这样的男人,生长环境会是怎样的呢?
虽然她不明白他收留她的动机为何,可是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且独裁又自傲,不像是个规规矩矩的染布房主人;再说身为一个染布房主人却又四处研究药草,这药草和染料的关系天差地远,会有什么因素迫使他必须去研究药草的吗?也或许,他是纯为兴趣而研究药草?
她不想去问他的动机为何,也不想问是基于什么因素四处研究药草,只要他肯收留她,就是她的恩人了。娘亲常教诲她要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她只想秉着一颗感恩的心追随他,论他是什么人,就算是为非作歹、天理不容的坏人,她仍会一心一意追随他。
她抬起眼,碰巧衔接上他淡褐色的眼瞳,一怔,想移开眼,却因他伸来的手,圆眼睁得更大了。
他拉过她身后长至腰下的辫子,在手掌内轻抚,像是呵护一件宝贝物品。
“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但是,心底若有痛,还是哭出来比较好。”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悄悄撩动她刻意掩盖的创痛。
瑞雪咬下唇,无法克制眼眶渐渐地湿润。
她不想在人前哭的,那样子的她显得脆弱而无助。虽说丧母的伤痛一时还无法平复,但她却也不想一路上哭哭蹄蹄地,所以一直强忍着,可是那伤痛是那么椎心且深厚——
睡不着不是睡不习惯,而是思母心切,所以辗转反侧,轻易地因外头的任何声响而转醒。
他知道,而且一直看在眼里。
于是淡淡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使她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