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太阳未出现之前的空气真是冷冽。
她就这么闲晃了一夜。
天际渐渐露出淡青色的朝曦,昨夜已转成今晨,但她的心除了苦涩,丝毫没有其他的情绪。带着疲倦的脚步,她提醒自己所有的行李都还在南投,必须回去一趟。
她像具机器般买了票、上了火车,回到住了有些日子的旅馆。收拾少得可怜的行李之后,又上了火车,北上台北,待下车时,一天又过去了。原本清亮的晨曦,此刻只剩下少许余晖,在天空挣扎着不肯散去。
她拿起父亲给她的钥匙,向铁门上的钥匙孔插入,“喀啦”一声,门开了。旋动木门的把手,她推门进入这个真正的家。
“行李都拿回来了吧?”宋宇盛早在听到开门声时,就知道回来的是艾盟。“回来”,两个多么温馨又美好的字,艾盟就真的像离家多年的游子,回来这个本属于她的避风港,看到她手上的行李,他感到一阵满足的快乐。
“嗯!”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怎么了?”心细如宋宇盛,怎看不出女儿的不对劲!
“没有啊!”艾盟稍稍修改嘴角扬起的角度。
“坐下,我们谈一谈。”他示意艾盟与他面对而坐。“我知道要你突然对一个一直怀恨的人转变态度是过度奢求,我也相信你必定有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讨厌我,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接受。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看不惯的、看不高兴的对我说,不要放在心上,徒让自己满心郁闷。任何事都有过渡期,过了,终有天晴的时候。所以,别把心事或不满藏在心里,好吗?”
父亲体贴的关怀,激起她无限的愧疚。
“对不起。”她低头而语。
“发生了什么事?”这回宋宇盛真的紧张了,艾盟不会无缘无故道歉的。
已被她小心控制的哀伤倏地一涌而上,叫她没有时间阻止眼泪泛滥。她相信从昨夜到现在,她所流的泪早超过过去二十几年泪水的总和。
“究竟怎么回事?你不要哭啊!”宋宇盛慌了手脚。
“爸,你可不可以求他不要恨我,我不是真的想那么说……但我有我的苦衷,有我不得已必须那么说的原因。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他好……他不值得为我牺牲他自己……他那么好,我配不上他的……”除了那一声“爸”,其他艾盟都说得语无伦次。
不过,宋宇盛也听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艾盟身上冲动的因子,一定是遗传他的。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要他死心,就当我只是个不小心的插曲,毋须再继续……”
这简直是杀手锏!他从未看过于绍伦这孩子为哪个女人动心,但他对艾盟的好,却是大家有目共睹。如今,艾盟要他远离她的生命,根本是在逼他承认他在感情上的无能,难怪他会生气!
“更重要的是,我欺骗他,我骗他我的父亲已经死了。”艾盟自言自语,脸上泪痕犹存。
宋宇盛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恨竟然这么深,因为唯有在恨之入骨的时候,盼其死的念头才会如此强烈。幸好现在误会已经冰释,否则这种恨意不知道会逼她做出什么样惨绝人寰的事!
“他的反应呢?”
艾盟突然犹豫起来,该告诉父亲他赏了她一个耳光吗?她不知要不要说,脑中一片混乱。
没有追问,宋宇盛让她拥有保留的权利。掏出手帕,他为她拭去未干的泪水。“他不是恨你,只是气傻了,才说出那么决裂的话。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可是——”艾盟还想争辩。
“相信我。”宋宇盛用眼神做保证。
于绍伦一夜无眠,连整个大白天都不知道怎么过完了。芷凡更是不见人影,这几天真不清楚她在忙些什么。
昨夜艾盟坚持分手的记忆为何还那么清晰?她残忍的言语为何还在脑中萦绕不去?他不想相信她会这般绝情,却找不到理由为她脱罪,难道真是自己自作多情,才惹来一身伤痛吗?
他抬头,凝视那张曾在他首次个人展中大出风头的照片,它悬挂在他房里单调的墙上,反成一种装饰主体。
其实,除了艾盟坚持分手令他失控之外,她说出她和宋宇盛的关系,才是彻彻底底引爆他怒气的原因。他一直没想到他们有可能是父女,而她知道却始终瞒着他,这对他只有一个意义——不信任。
如果他和艾盟的感情基础是建立在彼此的互相猜疑上,那么分手或许是件好事,他突然悲观地想了一下。
不,他不能就此放弃!他不相信艾盟对他丝毫不具感情!他一定会找出她真正的感受。因为,他在她冷漠的言语之下,好像看到了不很明显的不确定。就算那不确定只有千分之一,他还是要追根究柢。
“孟芸,你到底要怎样嘛!”芷凡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无声无息走出房间。
“很简单啊!你只要多制造一些我和你哥独处的机会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以自行处理。你忘了你说要帮我俘虏你哥的吗?”
孟芸的话使他倏地停下脚步。她竟然还没死心,还巴望能成为他的妻子,难道她不明白他对她只有类似兄妹的感情吗?他激动得几乎想冲出去抓住她,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告诉她不要再存有幻想,因为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理智制止了他,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他想再多听一些孟芸的计划。他倒是很惊讶这次自己在盛怒之下,居然没有失去理智,原来要失去理智还得看对象。
“没有!”芷凡记得一清二楚,但现在她可不再确定孟芸是否真的适合哥了。“我尽量。”
“尽量?拜托,于芷凡小姐,尽量是不足以成事的。请你尽心、尽力,拿出所有的看家本领来帮忙,行吗?”孟芸像在教训小孩般。
我自己都烦得快死了,怎么全心管你呢?这是芷凡直觉的反应。她不能忘记韦康森痛苦而愤怒的眼神,更不能原谅自己的粗鲁和残忍。最近韦家两老常打电话来要她过去玩,陪陪他们,韦妈妈更是催得紧,但为了避免碰见他,她都以身体不舒服的借口一一婉拒了。她不敢面对他,怕他犀利的目光不肯原谅、不愿轻饶她,这样她一定会发狂的。
“你有没有听进去啊?”孟芸瞧见她在发呆,狠狠吼了一句。
芷凡吓得险些丢了魂。“别鬼喊鬼叫的!”
“亏你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不帮我,谁帮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让宋艾盟永远消失,如此一来,我就没有情敌了。届时不需要你,我也能把你哥制得服服贴贴的,这不是太好了吗?”
什么?
艾盟?情敌?消失?
原来孟芸把她当敌人,莫怪乎她会想退出他的生活了。她一定想得太多,自觉自己比不过孟芸,才出此下策!
艾盟啊艾盟,你这个没有自信的小笨瓜,居然以为我会用世俗的标准来判定你是否配得上我?你实在太小看我了。于绍伦有如心头大石落了地,几乎想要放口大笑,没想到这一切的根本总只为了一件事——比较,结果害他差点失去艾盟。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艾盟的心意了,说什么也要得到她。
“孟芸,你为什么不喜欢艾盟姊?你知道吗?我出车祸住院那段期间如果没有她,今天的我可能就不是这个样了。再说,她是哥的专属模特儿,当初哥也是因为拍她,而在摄影界一炮而红。你不能因为她似乎对哥有意思,就把她列在黑名单中啊!”芷凡委婉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