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心一沉,拖着沉重步伐走到书房前,门口并未有人守着,她轻轻敲门。
「进来。」竹雪寒正想着和父亲的事,分神说道。
月芽推开门扉,一眼就看见竹雪寒微蹙着眉坐在椅上,右手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这一幕教她震撼不已。一直以来,竹雪寒从未有过这种神情,他意气风发、谈笑风生,不曾露出忧思。
「妳待在那儿做什么?」竹雪寒听闻脚步声极轻,知道是女孩子,但一回神看见是她,忧思转成欣喜。「小月芽……妳来了。」
见她平安无事,他顿时松了口气,庆幸父亲的动作没这么快。他该把她留在身边,以免让人有机可乘。
「我要见父皇。」月芽硬是无视于他脸上的欣喜,口气冷硬。
「他已被安置好,后半辈子无忧,妳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不是他。」竹雪寒再次提醒。
「你到底想怎样?」月芽回过头,避开那张曾令她着迷的脸。
「我要的很简单,只要妳回到我身边。」竹雪寒走下来,牵住她的小手,像往常那样轻囓她的手臂。
月芽想甩开他,但他抓得更紧。
「妳没有时间考虑,因为未来皇帝不是我,要是不在新帝继位前安排好所有人,事情就会有变化,而且是最坏的变化。」
他说出新帝不是他,等于剖白不是他想当皇帝。
月芽见他笑容里闪过忧虑,察觉他的话不是威胁。
他说新帝非他,那会是谁想当皇帝,要他入宫五年谋取帝位?
隐隐约约,她坚定的恨意悄悄被动摇。
「我答应你,可是你要告诉我,是谁要你篡位?」月芽闭起美眸,胸口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侵蚀,「要是不说,我会恨你一辈子……」身子蓦然放松,她动摇了,带着劝导的语气如是说。
她不是无节制去恨他,要是能回到过去,她又何尝不愿?
家人虽然都见不到,但至少他们平安无事,未因改朝换代而遭殃。
因为家人无恙,她对他的恨意只剩被欺骗而已。
父皇失去帝位不是坏事,至少往后不必再因担忧而加深脸上的岁月痕迹。
父皇不是个贪恋皇位的人,只是不想让祖先的努力毁在手中而已;她也是。她最在意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保住先人努力的成绩。
况且政权虽是和平转移,却也是一种侮辱。父皇会被天下人误解,误解他因迷信道术而发了疯。
这种臭名,只怕花尽千万年仍洗不去,最后成为历史上的笑话。她气,为何竹雪寒不用好一点的方式结束清家数百年的统治?
「谋位一事是我爹的主意,他虽已是武林盟主,但权欲比谁都强,五年前他提出理想,不但要拥有号召武林群侠的权力,也要拥有统领天下的权力。这个理想很具有挑战性,我答应他去执行。」
月芽眸里的瞳仁放大好几倍,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抚心中的讶异。
谋位这等大事,他只不过视为有挑战性,以五年的时间就让许多人爱慕他的风采、夸赞他的人品、信服他的才能。
或许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是不染无辜鲜血的他。
「父皇没疯,他知道你是篡位的人之后,可有……像我当初一样?」她心底接下那两个字--恨你。
现在,她一点都不恨他了。
「摆脱帝位对他来说是解脱,他最在意的,是要我好好善待妳,不要让妳受一点委屈。」他紧握住掌里的小手,用身体动作告诉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月芽泛着泪光,深深拥住他。
「雪寒……为什么刚好是你来执行这个任务?我想恨你,可我做不到。」
「那就别恨我,跟我过一辈子!」他凝望着她,低头吻住柔艳的唇。
月芽环住他的颈子,将这阵子的抑郁化作激吻。
彼此心中的情感因种种不愉快被分开,现在触上了,重温过去的缠绵,比过去来得热烈。
双方的气息在唇舌交缠里相互流贯,但竹雪寒总来得霸道,想吸尽柔躯里的灵魂,让柔躯无力地倒在怀里。
分开之后,月芽像窒息一样的急促呼吸,想吸足刚才失去的气息。.
竹雪寒握着她的纤肩,眉宇间盘旋一股严肃。
「小月芽,妳要听我的话,绝对不可以离开我一步。」激吻过后,他不忘提醒她,「我爹认为,妳会影响我的决定,也许他会伤害妳,他的手段比我彻底。小月芽,妳一定要知道,我不能失去妳!」
「我会的。我也不想失去你。」
「小月芽,我要好好保护妳,我们会永远相守。」
月芽美眸泛出光亮,回以信任笑容,「嗯,我们会永远相守。」
第七章
「爹,寒儿来向您请安。」
「只有请安而已?」观察入微的竹慎思知道寒儿未说出来意。
「也为了另一件事,寒儿想和月芽一起出宫,去过属于我们的生活,爹还有大哥不必担心后继问题。」
他自小最崇敬的人是爹,因为爹什么都能做得到;因为月芽,爹完美的形象已经消失,他认清那所谓的完美只是虚像,其实内中装满丑恶。
他发现极力想达到完美境界,要是真达到了,得踩踏无尽尸骨!原来他错了二十几年。
今天父子的断绝是势在必行。
竹慎思面无表情,厉眼却染上冷酷。
「要是你想离开,我们父子间的是非就不只是她存在与否的问题。你为我做了不少事,又是我的亲生儿子,为父是可以让你和她过一段不短的日子,但不是永远!」
「对父亲而言,只要不是站在同一方的都要死?」竹雪寒听出他的话意,俊美脸庞覆盖上冰寒。
他知道爹手段狠毒,但没料到会到这种地步。
爹是担心离开后的他另起炉灶,所以要他服毒,等到毒发那日,爹才会完全心安。
对自己的儿子也如此,血缘真是薄弱的东西。
他陡然羡慕起月芽有个好父亲,就算失权失势,仍不忘自己的儿女。
他呢?正被自己的父亲逼上死路。
「不,就算是同志,我也有打算除去的一日。不过也没错,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敌人的动向不明,对自己是一个危机。你该明白为父的原则,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
父子血缘再亲,也难保不会反目成仇,况且寒儿又是这般优秀,就算答应永远不问政事,他也不能心安。
「留在爹身边,也是一种走向死路的方式。」竹雪寒自出世以来,第一次护讽自己的父亲,「父子之情比起同志之谊或许浓厚了些,但只要沾上怀疑一样没用。爹怕寒儿害您,寒儿也没办法,请您赐毒吧!」
「她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反抗为父二十年来的教导?」竹慎思寒声地问。
竹雪寒仰高下巴,勇敢地对上父亲的眼。
在父亲面前,第一次不再觉得自己的渺小、父亲的伟大。
「她让我看清,不择手段去害人是在嘲笑自己。因为自己永远猜不到为何一点都不快乐,甚至后来变得多疑,担心有一日失去一切。」
他暗讽爹长久以来的不开心全是因为不择手段害人,让快乐远离、疑心驻进心里。
「哼!一个地位卑贱的人生死操握在别人手中,还不是一样不快乐?」被亲生儿子踩中痛脚,他手上青筋浮凸。
话才说完,竹慎思顿觉失言,此话泄漏出他不快乐的事实。
是,当上武林盟主,不但天天勤练武功,当发现有窜起势力,更要不计代价铲除,还得背上狠心的臭名。现在得到皇位,却担心亲生儿子反叛,快乐离他愈来愈远了,担忧却一日日的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