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鸦的人群里她忽然看见一张朴素的脸。
他消瘦的身材让她突然想起某个人。
「你……」她很惊世骇俗的朝人家勾指头。
男子的衣袍上有几个补丁,被点名后确定被叫的人是他,这才举步向前。
等他上前,阎金玉指着桌面乱糟糟的一团,双手摊着说道:「这些,你能处理吗?」
他梭巡了下,点头。
「那好。」她让出位置,「半个时辰搞定,管事的位置就是你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底却涌现惊喜。
她的指定引起轩然大波。
阎金玉掏掏耳,只简单撂下话。「你们谁的能耐比他强,我就用他,半个时辰,不多不少,你们自己看着办喽。」
这么没责任的话让很多有自知之明的人闭上嘴巴。
剩下的,磨刀霍霍。
阎金玉转向她临时钦点的管事。「喏,那些,是你的对手,一并算在这团乱七八糟里面,你负责解决啊!」
「是的,夫人。」
「那好,你的名字?」
「公孙策动。」
「我记住了,你忙,我出去透透气……」
想想,连月俸多少都不会问的人……啧,也是个老实头。
搥搥太久没动,酸痛的肩膀,说来说去都是那个皇帝老儿不好,赐下那么大个宅第做什么,连基本的仆役都要从头请起……
走出大厅,春天的园子还很荒凉。
宅子荒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当她能走出房门时,见到的宅子就是这副景观,当时她才知道装修过的只有她住的那间房,
会做这种叫人啼笑皆非的事,也只有她家那个大头鹅了。
等她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是请人到街上打听阿爹跟其它姨娘、妹妹们的下落后。
带回来的消息让她心碎。
「她」,阎金玉,也死了。那个替身据说是个死刑犯。
据说,当然不是空口无凭,能说出那样话来的人也只有善咏了。
跑去问他,他很痛快的承认。
这里,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地方。
后来她才慢慢体会,程门笑留了个百废待举的宅子给她的含意何在。
有事做的她就不会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
他连这么细腻的情绪都帮她想透彻了。
果然是知她的,从冬天到春天,一个季节里,她每天忙得没空多想……当然,除了他总是随时随地能勾起她的思念。
边关军事几度告急,也几度转危为安,因为思念、因为担心挂怀,她三天两头便要往官衙跑,看看有没有边关送回来的军情报告。
她不怕有谁认出她来,以前的阎金玉养在深闺里,见过她的人没几个,从前的她是少女,现在是妇人装扮,行事低调,哪天真的乌云罩顶被指认出来,她抵死也不认的。
她就不信对方能拿她怎么办?
春天悄无声息的过去,边关战事终于结束。
程门笑回来了。
阎金玉匆匆见他,什么体己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又接奉圣旨,说突厥余孽死灰复燃,他又得随着浩然将军出征。
突厥人打完就完结了吗?很显然不是,班师回京,他几乎不在家,除了训练军队之外,皇帝不想放他走,给了他一个国师的封诰,绑他在皇宫。
阎金玉无言的等待。
说到底,他到处奔波劳累为的是她。
要不是要保她的命,他不会去欠皇帝老儿人情,受他剥削利用,四处为他打战,终年回家过门而不入。
四年过去,春夏秋冬已经过去四遍的他,已经有早生的华发。
宅子打理起来了,一个家庭的所有都上了轨道,但是,这座雅致的宅邸却永远只有女主人,不见男主子。
同年,下了一场不同以往的大雪。
大雪盖去了许多金碧辉煌的楼阁亭台,也一视同仁的遮去平民小百姓的茅屋小舍,京城交错的街道化为皑皑银白。
专为国师砌起的观星台上伫着一条人影;隆冬大雪呼啸而过几乎将他覆盖成为雪人。
「国师大人……」皇宫侍卫长告进。
「我在外面。」
「大人,夫人的急信。」侍卫长拿出阎金玉交代的书信还有一件厚厚的冬衣。
看着密密针脚的冬衣,他沾了雪的唇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她还以为我在玉门关吗?」
虽然嘴巴说得不在意,却是紧搂着充满情意的袄子。
挥退了侍卫长,程门笑拆开上了朱红色漆印的信笺,却因为手指太过僵硬,显得力不从心。
信里只有一首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是他曾经向往的生活不是吗?
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该还清全部人情债了吧?
大雪缠绵不去,隐含风雷,像在昭告什么。
十日过后传出国师不堪劳累,孱弱的身体感染风邪,告假返家休憩,哪知病情一日沉过一日,拖过冬至,药石罔然。
消息从国师府邸传回正为新年到来忙碌欢欣的皇城,内苑愕然,皇帝更是匆匆下了早朝,下令御医院的全部御医会诊。
文曲星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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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春色,春风催开了一瓣又一瓣的百花。
达达的马蹄踩着青葱的草地停了下来。
曾经是大宅邸的人家吧。
只是多年过去没有人管理,到处显得荒凉不已。
马车里走出一对男女。
男的青衣短袍,斯文尔雅;女的素衣长裙,眉目如画。
「你瞧……是桃花。」高高的围墙外有棵桃树探了出来,枝枒上居然开满跟季节完全不搭轧的粉嫩桃花。
「想要吗?」男子看到妻子眼中的氤氲,自告奋勇。
「想不到它们也会开花……」带着迷惘的神情,以前那些往事全活了过来啊
「气候到了,它想开就开。」像是知道亲爱的妻子心想什么,男子温暖的搂着感触良深的另一半。
「它好不容易开花,就让它这样开着直到凋谢吧。」
「也好,以后我们家会有更多桃子桃孙,吃不完的桃子酒,看不完的桃花,妳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是专程来凭吊,这一路往城郊而去,他们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往后的人生不会再回到这繁华、破蔽交替的城都。
「是啊……」只要有心爱的人同在,处处都是人间净土。
「我们走吧。」
四目交递,不远处有头骡子尘土飞扬的直往他们来。
一个男人晃着两条太过瘦长的腿着地,真不知道是他骑骡子还是骡子骑他……总之,气喘吁吁的停在夫妻俩前面。
「老爷、夫人,你们可不能撇下我!」
「公孙策动?!」
「是我啊,夫人。」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需要管事的。」他们走得非常机密,是怎么被这年轻人发现的?
「夫人,我是农家子弟,妳跟老爷想种桃树绝对少不了我的!」他自信满满。
「我怎么觉得他很像第二个善咏的翻版……」阎金玉喃喃自语。
程门笑一笑置之。
「也好,这样我们的旅途比较不寂寞。」
是吗?到时候恐怕会嫌吵吧?
马车重新往前奔去。
他们的人生终于可以自己掌握,而,人间有情,情人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