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海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不顾他注视她的目光,转身欲离开,「贝勒爷,您请自个儿留下用晚膳吧,让您的手下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这样呀!那么我们就不送了。」没等赫连回答,绿竺抢先一步说话,「姊姊,十天之内我一定把衣服做好,等妳来取。哦!对了,妳要什么颜色的布料?」
「什么颜色……」海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不敢面对的事,这件事,彷佛一个影子隐藏在她背后,她一直不敢看,却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她的脑子有片刻停顿,好半晌,才幽幽地答,「白色。」
是呀!得像初雪一般的白,或者,似办丧事时布置灵堂的那种颜色。
白色的礼服可以帮她达成心愿,虽然,她知道穿上白色的礼服,要冒一个很大的险……
而且,离她的婚期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身为人家的准媳妇,怎么可以在这里迷恋着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她的确该走了。
秋叶在晚风中越落越多,窗边摇曳着的树枝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砰砰作响。
窗边,有一把琴,大概是绿竺平日弹奏的,忘了放入盒中。
琴?!
海莹心一颤。原来,绿竺也是精通音律的人,或许刚才在市集上,他买的那把小提琴,就是要送给她的。
呵!好奢侈的礼物,明明只需五十两银子,却花费了五倍不止的价钱。送礼的人不怕花钱,只怕礼物不够体面,可见,他相当重视收到礼物的人。
她甩甩头,强逼自己甩掉心中的不快,强颜欢笑向这貌若情侣的表兄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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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亲王府盛大的婚礼惊动了整个北京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宛如巨龙,从城东延至城西,锣鼓喧天,引得市井百姓无不伫足观看。
人们说,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热闹的情景了,自大清建国以来,惟有当年顺治爷迎娶科尔沁公王的场面能与今日媲美。
一太早,王府上上下下便到大门口翘首盼望,焦急地等待新娘花轿的到来。
新郎倌赫连也坐立不安,但他为之焦急的事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他一直绞尽脑汁阻止今天的婚礼,但他狡猾的阿玛似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想打什么主意,昼夜派武功高强的侍卫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玄德驸马一家,也不让他有机会搞失踪。
无奈的他纵使想出了千万条妙计,也无从施展。
此时此刻,他被迫穿上大红喜袍迎亲。
按照满人的规矩,花轿进门之前,新郎必须手持弓箭,朝天、地及轿前各射一箭,称「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红煞」,三箭过后,喜娘掀开轿帘,新娘现身,围观者欢呼。
但今天三箭落下之后,围观者却全数惊呆了,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连一向镇定的赫连,也愣怔地忘了收弓。
新娘径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令众人惊愕的,并非她这个大胆的举动,而是她身上的嫁衣。
她的嫁衣居然是……白色的!
那白色,纯净得如同初冬第一场雪,把新娘衬得彷佛出水芙蓉,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那嫁衣--细腰身、宽裙幅,穿在身上如同一张倒扣的荷叶,在红地毯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
而新娘的头上覆盖着一层如云似雾的白纱,白纱下,隐约可见她得意的笑颜。
美!这样的装束能说不美吗?
可是……从古至今,有哪个新娘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寡妇似的?
源远流长的中国,只有一种颜色是属于新娘的--那就是红色。而白色,一向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
众人一片惊愕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潮水一般的纷纷议论。
「王爷,您看这、这怎么办才好?」惠福晋心惊胆战地低声问丈夫。
这样存心跟祖宗作对的新娘,是迎,还是不迎?
宣亲王看着眼前的白色,瞇起眼睛。
这女孩子一定跟赫连一样,不满这桩婚事吧?她穿上这身怪异的嫁衣,无非是想表达无声的反抗,如果此刻退婚,不仅顺了她的心愿,也顺了儿子的。
嘿!宣亲王不禁失笑。看来,她倒跟赫连有几分心意相通,那小子这些日子绞尽脑汁没做成的事,倒险些被她实现了。如此心有灵犀的两个人,说不定日后能成为恩爱夫妻,怎么能因为小小一件白色嫁衣就拆散这段太好姻缘呢?
「喜娘。」宣亲王清了清嗓子,转身看了一眼下人,「怎么还不快把新娘子扶进去?不要耽误了拜天地的吉时。」
「王爷你……」惠福晋大吃一惊,四周的宾客也大吃了一惊,就连先前得意扬扬的新娘和等待看好戏的赫连都不约而同地神色一变,他们万万没料到,宣亲王竟这样开明。
「呵呵!大伙儿都知道海莹格格是从西洋回来的,听说在欧洲,新娘子都穿白色,好像……穿白色是表示新娘子纯净无瑕吧?」宣亲王庆幸自己跟几个外交使节交情甚深,听说过一些关于西洋的事。
「对对对,王爷说的甚是。」宾客中有知趣之人连忙上前打圆场。
「那还磨蹭什么?不快奏乐。」宣亲王眉一挑,语气严厉地命令。
顿时,发呆的人不敢再发呆,乐手奏起乐曲,喜娘疾步上前搀扶新娘,宾客也努力挤出笑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海莹觉得不可思议。
原以为,她只要穿上这件大逆不道的嫁衣,男方就会羞恼成怒,当场退婚。谁料……未来的阿玛三言两语便把难堪的场面化解,彷佛这不过是孩子胡闹的游戏,可以一笑置之。
心中好一阵茫然不知所措,她只由得喜娘搀着臂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秋天的夜里,宣王府里有一股森森的凉意,窗子微敞,红烛在风中摇摆不定。
海莹就这样愣愣地坐到不知几更天,终于听见房门声响,喜娘惊喜地叫道:「贝勒爷来了!」
海莹不禁心一颤,透过白色的面纱,看着新郎宫的靴子朝自己越走越近。
为何忽然产生一种慌乱的感觉?她一向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她的心怎么跳个不停,双颊也微微发热。
未来的丈夫不知长得什么模样?人人都说他很英俊,可她认为,再英俊,也俊不过那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个人……
可惜,她跟他无缘再相见,且从今以后,或许她就要在这间阴森的大宅里孤独终老了。
「贝勒爷,请与少福晋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喜娘一边说,一边递上喜秤。
喜秤是用来揭来新娘面纱的--海莹一直认为这种风俗有点可笑,此外,床上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取早生贵子之意,也让她失笑摇头。
接过喜秤,赫连深沉地说:「行了,交杯酒我自己跟福晋喝,妳可以下去了。」
「这……」喜娘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他沉冷的表情吓得不敢再多嘴,赶紧默默地退下。
奇怪!海莹皱着眉,他的声音好熟悉……
「一直很想知道妳的名字,但现在我不用去打听了。」赫连将喜秤放回桌上,没了深沉,带些温和的味道。
「是你?!」迟疑了一会儿,海莹惊骇地自个儿掀开面纱,直愣愣地盯着她的丈矢。
虽说面纱是网状的,她可以隐约看到四周的情形,但拜堂时她却一直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