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煮两人份好了。」
夜深了,就算是夏夜,大理石磁砖还是冻人。
依绿穿着绒毛拖鞋,刚吹好的头发乱糟糟,穿着白色睡衣的她,端着托盘站在潘人浩的房门口踌躇着。
她不习惯跟人攀谈,待会儿要说些什么,应该先在心里演练一遍比较好,可是此刻她脑筋一片空白。
今天听到他的遭遇,她是同情的,甚至有些心疼,虽然不曾跟他说过半句话。
父亲要她帮他,可是要怎么帮?既然他晚上还没吃,这碗面就当作第一次接触好了。
单手端好托盘,她腾出右手敲敲门。
听到敲门声,潘人浩吓了一大跳,他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把抽了一半的烟快速捻
熄,扔到墙角,张开双臂在半空中挥了半天,企图掩饰烟味。
走到门口,他打开门,还以为会是傅老爷,没想到来的人在他意料之外,是傅「少爷」。
潘人浩楞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问道:「有事吗?」
「呃……」傅依绿很尴尬,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了。
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就算是父亲,她也不会想到要帮他端宵夜。这个世界里,人人独善其身,这样的事情好象很伪善。
她就这样端着托盘盯着他,没说话,心里却正想打退堂鼓。
潘人浩一点也不想跟眼前的这个傅少爷混熟,可是他手上的面很香,害他肚子开始咕噜咕噜乱叫。
「进来吧。」他推开房门,接过托盘。「你不会是特地捧两碗面过来敲门,等我开门然后说没事吧?」
「啊……」他动作太快了吧?她只是送面给他,没打算跟他一起吃啊。
潘人浩坐下,开始拿起筷子呼噜噜地吃,眼角余光看见依绿还站在门口手足无措,他转过头说:「你站在那里干么?快来吃吧,面要泡烂了。」
又吞了口面条,好不容易才看见那小子怯怯地走过来坐在他身旁,客客气气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眯起眼,开始怀疑这小子可能是gay,对他这么好,搞不好有什么不良企图。
不管了。肚子饿,潘人浩吃得好急,这碗面的味道跟妈妈煮的很像,他准备大学联考的那段日子,妈妈总是会在半夜里起床,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面……
面汤滚烫,飘起的白雾突然令他眼眶发酸。
他好想哭,没想到来美国之后唯一给他温暖的,竟然是个gay。
吃完面,潘人浩难得心情好,他跨坐在阳台上,点了一根烟,对着夜色吞云吐雾起来。
「喂,你抽不抽烟啊?」发现傅依绿一直盯着他手上的烟瞧,他随口问道。
傅依绿摇头。吃东西时不能开口说话,父亲说这样很没礼貌。
「你真的很娘娘腔耶。」潘人浩小声地说着,又吐了口烟。
依绿终于吃完这碗面,他也抽完了一根烟。才把烟蒂仔细处理好,依绿也把碗筷收拾好了,正准备要离开。
「喂,」潘人浩唤她,她回过头。「别把烟的事情说出去。」
「嗯。」依绿点头允诺。
「还有,面很好吃,谢谢。」
傅依绿浅笑。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潘人浩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小子的笑容,怎么这么媚啊?
「何嫂,什么是娘娘腔?」几天后的早餐桌上,依绿咽下最后一口吐司时想到这件事,顺口问道。她虽然精通五种语言,中文却因为少用而变得很差。
「娘娘腔?」何嫂为傅老爷盛了一碗五谷稀饭,蹙着眉问道:「你从哪里听到的?」
「前几天有人这样说我。」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发音应该是这样吧。
傅晋爵口中的稀饭差点全部喷出来。
「别随便听人胡说!」这是适合用在女生身上的形容词吗?乱七八糟。
「是。」傅依绿闭上嘴,猜到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今天开始人浩会跟你一起坐车上学,他申请到柏克莱大学了,正好在你学校附近。」傅晋爵交代道:「以后你们可以一起读书,他在台湾的成绩很好,读的也是一流大学。」
「好。」等下到学校,再找人问娘娘腔到底是什么。
有人要跟她一起坐车上学这件事,突然让依绿感觉有些奇妙,独来独往久了,她差点忘记小时候总是很羡慕同学能和自家兄弟姊妹一起坐车上学。
「对了,」傅晋爵转头问何嫂。「人浩呢?怎么没看到他来吃早餐?」
「我叫过少爷了,他还在准备东西,待会儿才会下来。」何嫂恭敬地回答。
「我吃饱了。」依绿喝光鲜奶,拿餐巾擦嘴,将讲义收拾进背包。
「先去车上等吧。」傅晋爵交代道。
傅依绿背起背包,走进庭院,司机已经发动车子在等候,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两分钟后,潘人浩嘴里咬着一块土司从屋子里快步跑出,对司机说:「不好意思,可以走了。」
车子开动,潘人浩和傅依绿在后座各据一方,气氛死寂,车里的空间仿佛变得更大了。
司机也是华人,跟着傅老爷身边好几年,人不多话,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受信任。那天就是这个司机去机场接他的,潘人浩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他向前趴在副座的椅背上,手指着外头的景物,随意跟司机攀谈。
其实要去一个新环境念书,潘人浩的心情是紧张的。他英文不够好,又怕不能适应,可是旁边坐的这个小子闷毙了,他根本就不想找话跟他聊。
他自己已经够孤僻了,没想到这家伙比他还安静。
潘人浩又瞄了依绿一眼,看见她正埋头专心盯着手上的讲义,看得那么认真,好像打算把上面写的字刻进脑海里。
不知为何,潘人浩突然想恶作剧。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大吼——
「啊!那里有人持枪抢劫,往这里冲过来了!」
傅依绿抬起头来看窗外,什么都没有,她定定心神,看了潘人浩一眼,又把注意力移回讲义上。愈危急的情况愈要镇定,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
潘人浩吼完,看到她平淡的反应,突然觉得自己好象白痴。
此时前座司机开口了——
「潘少爷,别担心,洛杉矶的治安比想象中好,而且,这辆车有防弹玻璃,就算真的有人持枪抢劫,子弹也打不进来。」
「……」
好冷。他觉得自己开的玩笑实在有够冷。
潘人浩懊恼地窝回座位,决定余生当个隐形人。
傅依绿却在此时噗哧一笑,直到刚刚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在开玩笑。
好象某根神经突然被触动似的,她一发不可收拾,笑得脸都涨红了。
「喂,很难笑好吗?不需要这么捧场吧。」他是在讽刺还是怎样,存心要让他难堪就对了!
傅依绿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生长的环境太严肃,从没听谁开过这种无聊玩笑。
对她来说,潘人浩的出现像在精密的机器里取走了一颗螺丝钉。他让所有的秩序都颠倒了,却在冰冷的机器里注入了一股生气……
第二章
又一个礼拜过去,潘人浩和傅依绿还是没怎么谈话,没什么交集。
依绿没有忘记父亲交代要她帮潘人浩,可是她很少主动接近人,也不知该从何下手。他们的放学时间又不一样,也没办法邀他一起做些什么事。
隔了一天,又是跆拳课时间。
「没想到你的基本功夫还不错。」教练郭鑫双手放在背后,带着赞赏的意味对潘人浩点点头说道。
「是吗?」潘人浩不以为意地说:「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学过空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