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褒、是贬?」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对她的评价。
「只是客观陈述,不代表我个人的评论。」
「哼,真会打太极拳。」
「好说。」他露齿一笑,忧郁溶化了一些。「说说妳这个新的故事吧。」
「我打算写一个孤儿的故事。」
「孤儿?」方向盘再次打滑,他立即稳住。
「你觉得这种题材太过乏味吗?」她想起杨皓对这个题材的批评。
「怎么会?只是孤儿的心路历程并不好揣摩。」
「的确,但我会尽力。」她构思很久了。
「那么孤儿和帮派有什么关系?」
「我要写的是一个参加帮派的孤儿。」
「参加帮派的孤儿?」
方向盘没有再次打滑,但他却错过了该下的交流道。
他在心里暗暗诅咒,该死的她,凭什么以为她能够了解一个被上帝遗弃的人?又凭什么以为她能够体会在黑暗中求生存的无奈与艰辛?
「嗯,难度很高,但我一定要做到。」她无比坚毅的答道。
「为什么?」
「高一的时候我有些叛逆。有一天,我爸讲了个年轻人在逆境中力争上游的故事给我听,目的是提醒我要知福惜福。我深受感动之余,立誓将它化为文字以感动更多的人。它存在我心中好多年了,我觉得对它有着一份使命感。」
「这个故事的来源是?」
「我觉得是我爸自己掰的,他最会编故事了。不管它是真的还是编的,我都要把它写出来,我要让更多人分享我的感动。」
一转头,韦子孝捕捉到她眼中流动的神采。
分享对人生的感动?
对别人或许是分享,对他却是血泪交织。怎么会有这样凑巧的雷同?
清纯小百合有可能深刻描绘出孤儿的悲苦和黑社会的邪恶吗?他真的怀疑。
「等故事完成以后一定要让我先睹为快,我也想分享妳的感动。」他说。
「没问题!」她渴望得到他的认同,在她的感情天平上,他的份量似乎变重了。
说笑中,车子已回到眷村入口。到家了,她却不太想下车,跟他聊天的愉快超乎想象。
「你不必送了,我自己进去。」祁北跨下车时回头对正在拉手煞车的韦子孝说。平时她家教结束回到家都是九点半,现在才九点出头,时间还早,不会有事的。
他不理会她,下了车走在她身边。她不会知道歹徒有多坏,但他知道。
「你真固执。」
「不失为一个优点,不是吗?」
祁北看着水泥地上一高一矮、时而重叠时而分开的两个人影,想起了上次他们也是这样走在这条小道上,只不过当时的她却恨不得把他给砍了。
才两个多礼拜的光景,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果然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不仅正眼瞧她、夸奖她、和她谈天说笑,还让她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真有成就感啊!
「进来坐坐吗?」她掏出钥匙的时候问。
她比平时早到家,祁爸肯定会大吃一惊。他和祁妈此刻应该正坐在客厅里头打着盹,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震天价响。
韦子孝正想推却,耳边却传来祁北惊慌的呼叫:
「爸!您怎么了?爸……」
目光跟随着祁北飞奔而去的身影,他吓了一跳。
这下子他非进去不可了,因为……
祁爸倒在院子里头,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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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爸摔成脑震荡,手肘和膝盖有外伤。
原来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张家女儿归宁,祁妈闲来没事也去凑热闹,独自在家的祁爸无聊之际想到院子去给花草浇浇水,没想到跨出门槛的当儿脚拐了一下,重心不稳的身子就往旁边一歪,头部撞上墙边的水泥花台,当场便失去意识。
幸好祁北回来得早,也幸好有韦子孝帮着送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医生说祁爸需要住院观察,顺便彻底检查心脏。
几年前祁爸动了一次心脏大手术,住院治疗了大半年才好,之后固执的他一直不肯上医院,他怕极了那些仪器针筒,他老是说「赖活不如好死」,反正每个人最终都得走上那条路的嘛。
祁妈赶到医院后懊悔得不得了,频频向韦子孝鞠躬道谢,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祁北看到祁爸昏倒在地一时慌了手脚,接着更是哭成了泪人儿,直到急诊室医生向她保证没有大碍,她的泪才止住。
她坚持留在医院照顾祁爸,韦子孝便随祁妈回去拿一些住院所需要的用品。
等他又回到医院,祁北已经将祁爸安顿好,病房只开了一盏小灯。他将东西交给她,瞥见了她的红眼眶。
「祁爸还好吗?」韦子孝小声的问,怕吵醒病人。
她点点头,用手比比外面,示意他到病房外谈。一出病房,她说:
「他刚才吐了,医生说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只要不频繁,而且意识清楚就不必担心。」
「妳一个人应付得来吗?」他想起她的手足无措、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没问题的,医院二十四小时都有医护人员。」他们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对他说:「你一定在心里笑我没胆量又超级爱哭,对不对?」
「还好啦,我想今年夏天不必限水了。」他试图开玩笑以化解她的尴尬。
「为什么?」她意会不过来。
「经过今天的一场大雨,石门水库的水位满啦。」她恍然,原来他在嘲笑她的泪水如午后雷阵雨。
「哪有那么夸张!」她伸手捶他一下,笑了。
那时』恐惧如排山倒海般的淹没了她,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我好怕我爸就那样死掉。」她幽幽的说。
「我懂。」人之常情,他想他是懂的。
「你不懂,他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她缓缓地叙说:
「我爸很老、很古板,而且十足的冥顽不灵,他不会陪我玩躲猫猫、不会教我英文或新式数学,他不懂什么叫网咖,更不知道何谓轰趴。他规定我生活中所有的细节,包括刷牙要刷几下、原子笔要用哪一种牌子。我犯错他罚我抄一百遍朱子家训,我生病他彻夜不睡守着我,我受到欺负他帮我找到元凶替我出气,当我失意时他每天写信为我加油打气……」
喉咙哽住,她的陈述变得好困难--
「我曾经觉得有一个老爸爸让我很丢脸,而不愿在同学面前与他相认;也曾因为他不准我参加朋友的生日PARTY而气得一个星期不跟他讲话,我甚至曾经受不了他的顽固而诅咒他早点死掉……可是你知道吗?我其实好爱、好爱他,我没有真的要他死掉,我不要他死掉……」
伴随着破碎的声音,泪水再次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只是泪滴还来不及滑下脸颊,便已被轻轻拭去。
是他!
对于自己的冲动,韦子孝着实吓了一跳。犹沾着泪水的手停在空气中,不知该往哪里摆,瞬间觉得有些难堪。
他就是看不惯爱哭的女生,他告诉自己。
这个爱哭的女生哭得好丑,眼睛肿得有如两颗鸟蛋,鼻子红得有如黑珍珠莲雾……他从没看过她这么丑、这么脆弱、这么令人……心疼。
祁北赶紧抹掉脸上残余的水份,因他的突来之举而手足无措。
「我只是……担心水库会泛滥成灾。」他再度卖弄老伎俩,然而丝毫不具说服力。
至少他无法说服自己--拭泪只因未经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