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自己到底在乱想什么?
不能再迷惑了,必须做一个了断才行!
于是凤爱用力吸了口气,重新仰起脸,「你的事儿,我是不想懂。」
天上细雪纷飞,落下地,化成了一层薄薄的霜水。
飞雪落在他俩身上,无论发上、脸上皆沾染了被雪浸湿的寒意。
柳蟠龙依旧紧搂住她的身子,像压根没把她的气话放在心上似的。对他而言,身上的寒冷不要紧,此刻,他整颗心彷佛点了火,正被沸沸烧滚着。
「我园子里栽了一丛好漂亮的玫瑰,那花儿的娇丽,没有旁的花比得上。」
「傻瓜,花就是花,再漂亮也不过短短的花期,等凋谢了,还是会有其它更美艳的花朵盖过它的风采。」
他摇头,并不以为然,「我敢这么自夸,不全是因为我傻,而是因为在我眼里,就只认定那玫瑰才是最漂亮的,」定定地迎向她直在闪躲的目光,「况凡我也的确见过它最美的模样。」
这一瞬,凤爱几乎拿不出尖锐的话反驳了。
「它之所以最美、最漂亮,不是因为别人都认为它最美,而是因为我。我亲手栽下它、呵护它、小心翼翼照料它、耐心地等着它开花,在我面前,它当然也就成了开得最漂亮的玫瑰啰!」
她不假思索,出于自然反应就这么说:「可是它多刺,会扎得人满手伤。」
柳蟠龙耸耸肩头,不在乎的瞥了眼他的手掌,还一副挺骄傲的样子。
「那有啥关系?就因为有刺,我的玫瑰才开得更美嘛,被拔光刺的玫瑰,怎么还叫玫瑰?凤姑娘,妳说对不对?」
她转开水眸,「我不懂花,也从不觉得玫瑰有多美、多漂亮。」
「就跟妳一样,我虽爱妳俏丽可人的模样,也爱妳那身刺,只是……哎呀,妳怎么也和我后院养的玫瑰一样,都不知道自己是最漂亮的呢?」
凤爱在他怀中扭动了起来。她开始挣扎,身体和心都在奋力挣扎,怕自己心上的那处缺口会被他挖得愈来愈大。
「放……放开我,我不想再同你瞎扯,我……我要进去探望我家舅老爷了。」
柳蟠龙点头附和,搂着她遂往医馆里迈进,两人看上去活像一对连体双胞胎。
「没错,没错,咱们做晚辈的得知道分寸,不可以尽顾着自个儿在外头打情骂俏,应该趁现在赶紧进去瞧一瞧舅老爷才对。」
她被他攫抱得寸步难行,稍不留心便踩了他的脚。
「谁是你舅老爷来着?你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随别人乱认亲戚。」
「没乱认啊,是舅老爷亲口答应的。」他皱眉,看起来多无辜呢!
「呃……两位……」此时,满头白发的老大夫从诊房内步出,开了嗓,用自个儿沧桑的声调唤住眼前一对抱在一块的男女。
凤爱一惊,连忙问:「怎地,我舅老爷的病情有啥变化了?」
老大夫晃晃脑子,让自己先镇定下来,随后便扬起他那颤抖不止的手,朝他俩交出了一张大红帖。
「这什么?是不是你替我家舅老爷开的药单子?」凤爱动作敏捷,匆匆抢下红帖,打算一鼓作气将帖子上的药方全记住。「没问题,我这就赶紧去抓药--」
忽地,她紧抓着红帖的手僵住了,瞬间感觉到一片醒目的刺疼。
漾红的帖子上,有个端正秀丽的「龙」字。
她记得这字帖,这是她亲笔题写的字迹。当初,她每日拿两张字帖派人送去给柳蟠龙,教他学认自己的名字,激他去上她的识字堂。
可这字帖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医馆之中呢?
「逭……这……什么……是什么药方?」她虚弱地问。
「傻丫头,哪是什么药单子,妳再瞧瞧清楚。」诊房中传出阵阵轻咳声,那咳声混杂在说话声里。
凤爱翻过红帖,另一面也是一片浓艳的大红。
但如今,竟多了些许当初交给他时没有的内容。
帖子正中,让人画上了一条飞腾在云端间的大龙,祥云下方则是一片深浅不一的花海,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花,不知作画的人是懒散还是故意,只在花海中以「点点点」的方式带过。
反而是大龙叼在嘴边的那株橘红色的花,竟异常用心地醮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瑰丽色彩。她认出来了,那花儿--是他花圃里的「爱凤」!
「其实,京里有不少人来向舅舅提亲,要咱家把最宝贝的外甥女嫁给他们,凤丫头妳自己觉得,舅舅该不该把妳嫁出去了?」风公公算准时间,问得恰是时候。
「舅……舅老爷?」凤爱心里一阵慌,完全不解发生啥事儿了。
她眸光再往下移,只见那幅画的右下角被人写了好几行龙飞凤舞的字--
世人皆爱花,吾独钟玫瑰,花娇刺扎手,怜疼忍心扉。
虽非绝世才,但怀情万千,暗许平生愿,唯爱凤之妍。
这……是柳蟠龙的字迹。
字虽不端正,写得跟孩子刚习字时一般歪歪斜斜,但她一眼便认得出来。
虽不知这上头的诗句是否真为他所题,但相信不只凤爱心里明白,此刻随便抓一个人来问,也都知道这诗绝对是为她量身而作。
他被她拒绝的事儿,在天津城里早传得沸沸扬扬,而她指名非绝世才子不嫁的那流言,在经过上回酒楼一闹之后,更是无人不知晓。
都是柳蟠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他让她成了人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如今甚至将她推在人前不断闹笑话!
过分,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他向世人宣告他有多爱她,让每个人都把他捧成一个改头换面的大情痴,然后再逼得她扮黑脸当恶人?
独钟玫瑰又怎样?唯爱她一人又如何?
她没法子只为他的一幅画或一首诗,便擅改自个儿此生的心愿。
凤家人丁单薄,需要靠她撑起;舅舅日渐年迈,需要地承欢膝下、克尽孝道。
凤爱咬着唇,要自己不许在意他的画和诗,不许在意他的掌和笑。
接着,风公公再开口,话锋一变,马上来个大转弯,「不过后来,又有个傻小子跑来,求咱家给他个机会,让他能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孝敬我老人家。咱家见他为人豪迈、性情也挺率真,还挺顺咱家的眼,就当场答应他,让他可以喊我一声舅老爷。」
「舅老爷,您胡涂了吗?这亲疏远近的称谓可不能让人随便乱叫的!」
凤爱急了,正准备街进诊房里的当口,风公公已自动现身了。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她手上紧握住的那张红帖。
「可不是啊?所以啰,要不妳就应了这桩亲事,再不然呢?咱家就直接收那傻呼呼的家伙当干儿子,这样以后妳可就多了一个干表哥了哟!」
「不行!凤丫头绝不依,那怎么成呢?」她娇嗔一嚷。
不仅凤爱不答应,就连「当事人」之一的柳蟠龙也焦急了,他扯开大嗓门嚷嚷:「哎呀!哎呀!还是舅老爷这称呼最好,叫起来畅快,听起来也舒服!我选舅老爷!我选舅老爷啦!」
凤爱被烦得筋疲力竭,她转身,狠狠瞪着手舞足蹈的柳蟠龙。
「不依?呵呵……舅舅真是老了呀,竟然听不懂妳话中的意思。凤丫头,妳倒讲清楚,是不要表哥?还是不要丈夫?」
她垂下眸子,犹豫好久才终于说:「我……我不敢选他当丈夫,我怕他……到头来会见异思迁、始乱终弃。」这段话的含意已是她所能表达的最底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