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到底上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我要跟他当面--」把话说清楚!
事到如今,老管家瞧凤姑娘脸色铁青急成这样,心想再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心一横,准备将事实一五一十对她全盘托出。
「大当家的临出门前曾交代,说他这趟出城是要上京去提亲--」
「他上京是去提亲?!」
凤爱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手脚虚软、声音沙哑,有股虚火汹涌地窜上身来,让她从喉咙、肠胃,直到骨髓,身子里的每一寸都像在狂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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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途颠簸,马车一路晃荡得厉害。
车辇内,凤爱的一颗心也像装了水的瓶子似的,尽管小心极了,却还是免不了溢了一地的湿。
水是透明,瓶是透明,就连她……也变得透明了。
她的失落,如此透明。
她的受伤,如此透明。
她的迷惘,如此透明。
这一刻,唯有凤爱自个儿知道,她彷佛已被人剥了一层皮,由里刨空了,让她再没有一处可以藏匿的地方,从此被看透了、被摸清了。
那样的透明清晰对她而言,却是多么的血淋淋呀!
忽地--
「不许动!要走也得留下买路财再走!」一声叫嚣,将凤爱拉回了现实。
马车外,车夫不敢惹祸上身,旋即停下车,打算静候主子的指示。
「大……大胆的,不先打听打听,看看你们眼前挡的是谁的路!」
苏流三虽不会武功,但护主心切,还是摆起架武,抄起随身携带的匕首朝对方吼回去。
「你这小白脸,咱们管你是谁呀?少啰唆,有钱就快掏出来!省得等会儿还要老子亲自搜身,哼哼,咱们可对娘娘腔没兴趣。」
「你……你们……」苏流三咬牙切齿,一听到别人喊他娘娘腔就没辙了,只得撇头,往马车里去求救,「爱主子--」
凤爱半揭帘幔,露出她凝眸睇望的一双媚眼。
「哟!里头还是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呢!那好,不给钱的话,咱们就把她给掳回去做压寨夫人算啦!」为首的强盗色心一起,遂对着同伴们咧嘴淫笑。
闻言,凤爱朝前一瞪,未吭声,眼光清冷而严厉。
眼前的那段道上,约莫聚集了五、六名漠子,除了为首的那个长得较高壮之外,其余几个瞧上去竟都显得面黄肌瘦,倒反而比较像是流亡的难民。
很可能又是另一则饥寒起盗心的例子。
「是吗?想抢劫呀,」凤爱淡淡开口,「听好了,本姑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两,你一毛也别想碰!」
「臭丫头,妳是不知道自个儿大祸临头吗?不怕咱们对妳用强的是吧?」强盗头儿轻功一蹬,跃上了车顶,警告似的踏了几下,「不交出值钱的东西,咱兄弟几个就让妳吃不完兜着走!」
「那你今儿个也就别打算走了--」
凤爱语音一落,身子已倏地窜破马车顶,一掌挥出,狠狠扫下了强盗头儿。
「妈的王八羔子!妳……妳偷袭!」强盗头儿一跤摔在地上,心有不甘地指着凤爱咆哮。
凤爱唇畔绽出一笑,淡淡的,还夹带着嘲弄。
「不服气吗?那你去报官抓我啊,说你半路打劫,抢不到本姑娘的银两,倒反而遭我偷袭。」
「怪了,瞧妳一个姑娘家人长得挺俏丽,可那张小嘴却如此刻薄,诗人又小器,想必是没男人会看上妳这种假惺惺的丫头!」对方努努嘴,皱着眉喊道。
「混帐东西!你说谁假惺惺?!」凤爱嚷着。
这字眼在此时此刻深深刺痛了她。
相较于柳蟠龙那一贯的情真意诚,她竟真似个惺惺作态之人!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的真对照她的假,的确很像那么一回事。
「怎地,不敢承认吗?老子我讲的就是妳!」强盗头儿输了第一仗,但接下来的损人阵仗他还有得拚呢,愈嚷愈起劲,索性蛊动同伴陪他一块吆喝起来。
「假惺惺!假惺惺!没人看上的假惺惺……」
「住口!」她咬着唇,低低说道。
「哈哈哈……果然真是个假惺惺……」
「长得漂亮有啥用?这娘儿们的那颗心啊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假的,一定是没人要的假惺惺,假惺惺……」
「我……我叫你们全住口!」凤爱再喊。
那心中透明的一瓶水像被人拿在手上拚命晃动似的,才没几下,就哗啦啦的洒出了她的失落、洒出了她的受伤、洒出了她对于「真假」之间的迷惘……
在玫瑰园中,那手写的「爱凤」两字刺疼了她。
此刻,他们嘴边的耻笑、脸上的不屑、交头接耳的私语声,都比那一丛橘红清艳的玫瑰花更令她扎心。
是呃,就是这感觉。碰着了是扎手;想碰却不敢碰,则是扎心。
「哈哈哈……假惺惺的姑娘哟!」那些笑脸在她眼中,全成了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粗鲁无礼,莫名其妙地板进她原本戒备森严的心房,一阵强风似的扰乱了她之后,就马上拍拍屁股准备去娶别人。
那翻脸的速度、那见异思迁的变化,是这样快得教她措手不及。
「不准、不准这样子数落我!」
凤爱冲上前,一把按住强盗头儿,将他给撂倒在地上就先是一顿狠打。
他取笑她,她便打他鼓起的双颊;他污辱她,她便打他乱讲话的嘴:他瞧不起她,她便打他瞪大的眼;他胆敢刺痛她的心,她便奋力地搥他的胸膛!
「谁假惺惺了?是谁假惺惺来着了?」她发泄着心头的不快,叫着、打着。
分不清自己此时打的人究竟是谁,是挡她路、出言调戏她的强盗头儿?还是那匆匆闯来,凭着一股直率鲁莽的蛮劲迷惑住她的柳蟠龙?
「我就算假惺惺又怎样?你们凭什么这样骂我、笑话我?」她拳头乱挥,早在濒临透支的体力间失了准确方向。「我为了……为了心爱的人作假有罪吗?不敢让他知道我也爱他有罪吗?我害怕……害怕被爱有罪吗?」
她捂住脸哽咽了,任凭那透明的泪水坠下眼角。
第九章
没半点征兆,河面突降大雪,北运河上的船只只得全部暂缓航行。
小厮入舱,向这会儿正在用膳的风公公禀报:「启禀老爷子,对面那艘画肪上的人让小的进来通报一声,说他们想登船向您请安。」
「请安……」风公公搁下碗筷,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指名要找咱家?」
「是,那两位公子讲明了,是要来向老爷子--风公公您请安。」
奇怪,他都已远离京城那块是非之地,还有谁会为了巴结他之前伺候的主子而来讨好他呢?再说,他离开得这般低调,又有多少人会清楚他的去向?
「老爷子,那访客接是不接?」小厮杵在门边,等着主子的回复。
风公公抿唇一笑,眼中的疑惑转换成好奇。
「见一见也无妨,咱家倒要瞧瞧,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连咱们这趟回乡的路程都算计得这么清楚。」
于是,守在外头的奴婢遂领着访客进舱,风公公仰头,见着了那两名年轻人。
他一瞧见走在前头的那名男子,旋即认出了是何人,这位泓贝勒近来在宫里的名气颇响亮,听说此人私底下常把外面的怪玩意带入宫中,让其它皇亲国戚尝新鲜呢!
「哎呀!贵客!贵客!原来是泓贝勒大驾光临,老奴真是有失远迎哪!」